有句俗話是這么說的,“同學不能做同事,親戚不能做生意。”親戚之間能不能做生意,老王不太清楚;但是同學能不能做同事他卻深有感悟。“最好不要!” 老王是跟林局長一塊兒進的局里,他倆高中和大學都同學。能在同一個高中同窗,又能在同一所大學同系同班,他倆這同學關系可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鐵了。據聽說,他倆來了局里,兩三年后一前一后結婚的時候還是互為伴郎的呢。——你說他倆的這關系,夠帶勁兒的很吧?! 有句哲語說,世界上沒有一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這話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試試。人跟人,關系再好,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平常時候看不出來,到了關鍵時刻,比如職務提升,比如工資晉級,比如先進名額,那個時候的關系成啥樣子到底咋樣,一目了然。要么俗話說,“火可以試金,金可以試人呢?” 他倆進局里的時候,局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都很高興。大家都說他們是新生力量,為單位注入了新鮮活力。老王,——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小,準確應該稱小王和小林,——小王的性子柔一些,喜歡干一些安靜的需要堅持的事情,比如練字,他就特別專注,能一個人在宿舍待一整天。那個功夫,大家都有點咋舌,“這小王呀,一天周末不回家的,都一個人待單位宿舍弄啥呢?”當得知他在悶頭臨字帖的時候,大家都很不可理解。現在的年輕人嘛,哪個不是東拉西扯地逮著機會就在外面跑騰,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地熱鬧,咱這小王咋還是個悶葫蘆呢? 當一個人專注于自己喜歡的一件事情的時候,他就像掉進了一口井里,對于外面世界的一切都不關心不留意了。不知道小王心里咋想的,反正他就掉進了自己精神世界的這口井里頭,滋滋有味樂此不疲的侍弄著。 小林的性子恰恰相反,活泛得就像陽春三月東湖里的春水,臉上老喜盈盈的樂呵呵的,蕩漾著層層漣漪。他好交結朋友,有點空閑時間就跑出去跟朋友聚會。好像有首歌是這么唱的,“千里難尋,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在廣交各界朋友方面,小周真的是嘗到了甜頭兒。 他這個人性子活,又很豪爽,大方,交人是真交。這樣,多年下來,就真交到一些能給自己出上力的朋友。他家在渭河灘上,那里沙土地多,很時候種花生。每一年新花生下來,他都會給朋友帶,三五斤的袋子。禮性不重,但情義很重。其中有一個跟他耍的好的,多年下來,成了莫逆之交。恰巧的是,這個朋友的二爸是另一個大局的局長,在縣里頭說話很有點份量。 關系熟了,這個朋友就在過年家庭聚會的時候,跟二爸時不時地提到小林,說這小伙子不錯,大學畢業,有能力,人實在,又活脫。還特別把帶來的花生油炸了讓家里人嘗。還真別說,啥地方長啥就是天生的。同樣是花生,渭河灘這沙土地產的花生就是好:顆粒飽滿,吃起來是一種直擊人心房的油,酥,香,特別是那個后味兒呀,真有點兒叫人“三日不忘其味,依然口齒留香”的美妙感受。 每年家庭聚會的時候,二爸對其他啥肉菜都不大感興趣,他光周記(關中方言,打聽的意思)這不值啥錢但卻可人的花生米。回城里臨走的時候,現在是習慣性的要跟侄子索要一袋子:“你咋這么不會揣摩人的,爸肉的菜的啥的都不缺,就稀罕這花生米。” 小林每一年都要預留家里的花生米,特意讓朋友送給他二爸。 人跟人之間這關系,其實微妙的很。你可能拿茅臺五糧液硬熊貓紅河這樣的名煙好茶,也未必進得了領導家大門,但是一小袋子花生米就輕松拉上了關系,鋪平了路。 人這一輩子,自己努力很重要,還要能遇到一個能給自己機會的貴人。小周就用家里的花生米,拉扯上了自己的貴人。 年輕人要想得到提拔,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有關系了,有人給說話了,就不一樣了。那一年,小林就被領導提拔成了辦公室主任。 辦公室主任這活兒,還真的能鍛煉人。事兒多,事兒雜,事兒急,又直通領導那里。自己沒有點硬功夫,頭腦不靈巧,看不來向的,根本干不了。 有人說,人這一輩子誰能吃啥飯都是固定的。小林好像就天生是吃當領導這一碗飯的。他善于觀察,勤于總結,又愛學習,把個人家忙得焦頭爛額的辦公室主任,干得既輕松灑脫,又深得領導歡喜。這么說吧,凡是領導想到的,他都提前想到了;領導沒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有他在,領導放心的很,晚上睡覺都舒坦的,啥心都不用操。 人捧人高。真的是這樣的呢,小林在領導高升的時候,就成了副局長。這樣原地起跳的情況不太多,但是上級考察,發現還是小周合適。看那個樣子,可能是就在這里不挪地方的培養小周呢。 就在小林順順當當地在仕途上步步高升的時候,小王還安守在自己的一片天地里。“干好本份工作,發展個人愛好。”看樣子,他就這打算,矢志不渝,初心不改。 明面上他們倆就是兩條互不相干的路,一個通向山上,一個通向深處。其實,大家都在心里拿他倆作比較呢。但是,總有些好奇的人坐在小王房子看他專心寫字的時候,問他:“你羨慕小林不?你倆畢竟同學一塊兒進來的嘛。” 小王沒受打擾,依然那么穩健地寫完最后一筆,仿佛猛然醒悟似的看著問話的人:“比啥,人跟人有啥可比的?各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唄!”至于羨慕不羨慕吧,他只字未提。大家也不再探問。 倒是小林,——現在該稱林局了,在一些喝酒的場合,不知道是真喝高了還是故意借酒隨便說。“小王那就是個書呆子,腦子一點不開竅,一輩子也弄不出個啥名堂。現在這世道,寫字有個屁用呢?” 人家說的沒錯,老王把自己從小王寫成了四十多歲的年紀,他真的沒能給家里帶來什么收益。就連老婆都說他:“你一天寫這個有個啥意思呢,能當吃能當喝,能在買房的時候當錢使嗎?” 老王的臉就有點晦暗,坐下來默不作聲地久久發呆。 當了局長的老林,大家發現脾氣跟以往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尤其在會議上發言的時候,動不動就“能干不?干不了了走人!”那個口氣,就像切蘿卜的刀子,割得局里很多老人手心口疼。跟以往比較起來,局里的工作氛圍有了不一樣的變化,很多人都小心謹慎,不太聊天了。甚至,單位周末組織的團建活動,很多人都這個請假那個請假,搞得工會很無奈。在考核方面,出了很多政策和制度,這些政策制度聽起來很符合國家規定,但是落實起來很有難度。理論與實踐的距離,就像花生和土豆一樣,作用根本不同。 有首歌好像是這樣唱的,“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過我的小河小橋。”老王跟林局,比較也罷不比較也罷,誰羨慕誰也罷不羨慕誰也罷,都到了退休的年齡。——林局是從人大副主任職位上退的,就該稱林主任了。 退了休的老林,沒有啥興趣愛好,除非早晚出來散個步。他當領導時間長了,有些習慣就像長在了身上,是改不掉的,比如說話的語氣,比如做事的風格。中國有個詞語叫曲高和寡,說的可能就是像他這樣的人,人退意識沒退習慣沒退,所以普通人就很難跟他接近了。人家也都很自覺,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硬擠到一塊兒也是個離茬子,還影響人家的興致呢。 那一次他溜達路過鐘樓廣場,一簇一簇的人在那里有說有笑的樂呵,氣氛好的很。他蠻有興致地湊過去想搭個話,人家忽然都不言語了。即刻一片冷場,搞得他很尷尬。因為他原先當領導的時候出來進去從來不拿正眼看這里。領導高高在上的那種派頭,這里的老頭老太太特別反感。老百姓很有意思,他們的樂趣雖然有點兒層次低,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的樂趣。該跟誰說話不該跟誰說話,直接的很,一點兒不遮掩。 老王也退休了,可是他反倒比以前更忙了。敢情寫字這事情就跟當醫生一樣,人越老越值錢。沒說去醫院看病,人都愛掛白胡子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大夫的號呢,他們醫術精深。老王在寫字行當里泡了快四十年,聽書法圈子里的人說,老王現在的字可值錢了,一副小六尺不低于五千。最要緊的是,他入了全國書法協會,名氣現在很響,經常受邀去做書法講座,出席書法展覽。 現在,大家很少能見到老王,偶爾在街上碰到,他都是一路小碎步,趕高鐵去外地。大家都有點驚訝,老王現在比原來精神多了,面色紅潤,腳步矯健。雖然話不多,但是說出來的幾個字,都蠻有勁兒的。 春分那天一大早,老林上早市恰好碰到了急火火的老林。 “林主任,這么早買東西?” “老王啊,這是要干啥去呢,緊腳緊步的?” “8:40的高鐵票,去浙江有個書法交流活動。”老王就跟現在的年輕人一樣,胳膊底下夾了個提兜,一手抓根油條,一手端著豆漿,“吱吱吱”很響地吸著。 老王騰騰騰走老遠了,老林還在那里發愣怔。一股很微妙很奇怪的感覺,隨著清晨的風鉆進了他的心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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