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 龍砂之名,緣江陰華士(舊稱華墅)地區有白龍山和砂山兩座山脈,合稱龍砂。明清以來,龍砂一帶名醫輩出,進入近代以來,錫澄地區由于經濟發達,交通方便,醫學也非常昌盛,如溫病柳寶詒,傷寒朱少鴻朱莘農,經方曹穎甫 ... 龍砂醫派的經方家們 南京中醫藥大學國際經方學院黃煌 ? 一、“龍砂”一詞的由來 龍砂之名,緣江陰華士(舊稱華墅)地區有白龍山和砂山兩座山脈,合稱龍砂。清代乾隆年間華墅名醫姜大鏞就著有《龍砂醫案》一書;光緒初年蘇州醫家姜成之集有《龍砂八家醫案》,清人王家枚有以龍砂命名的書稿《龍砂志略》《龍砂詩存》。上述龍砂之名,均指江陰的華士一帶。明清以來,龍砂一帶名醫輩出,進入近代以來,錫澄地區由于經濟發達,交通方便,醫學也非常昌盛,如溫病柳寶詒,傷寒朱少鴻朱莘農,經方曹穎甫,針灸承淡安,都以鮮明的學術特點構筑起龍砂醫學的大廈。他們的傳人,如鄧養初、金蘭升、葉秉仁、邢鸝江、夏奕鈞、陳嘉棟、夏武英、周慕丹等,以精湛的醫術,贏得了當地群眾的愛戴。從江陰走出的名醫更多,如走上海的章巨膺、薛文元、朱少鴻、曹穎甫等,去南京的承淡安、馬澤人、許履和、夏桂成、徐福松、胡鐵成、黃煌等,去無錫的朱莘農,去鎮江的曹永康,去安徽的顧植山等,都為傳承龍砂醫學作出了貢獻。 龍砂醫學流派之名,始于近十年前,2012年12月,龍砂醫學流派成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確定的全國首批64家學術流派傳承工作室建設項目之一。目前“龍砂醫學診療技藝”已分別入選無錫市、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江蘇省中醫藥條例》(2020年7月31日江蘇省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七次會議通過)第五十二條: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措施,推進吳門醫派、孟河醫派、龍砂醫派、山陽醫派、澄江學派等中醫學術流派的挖掘、保護和傳承,發揮地方中醫學術流派在臨床應用、科學研究、學術推廣、人才培養、文化建設和對外交流等方面的作用。 二、龍砂醫派中的經方家 經方,是《傷寒論》《金匱要略》中所載經典配方的略稱。徐靈胎說:“古圣治病之法,其可考者惟此兩書,真所謂經方之祖”。經方家,是一批擅長應用經方治病的醫家他們強調方證相應,重視藥物及其配伍的研究,重視臨床技術的研究,以擅用經方大劑為臨床特色,近代也有“經方派”的稱呼。龍砂醫派都是臨床醫生,他們對療效的重視比然加強對《傷寒論》《金匱要略》的學習與研究,經方應用成為其臨床不可缺失的部分。不過,由于學術上的個體差異,龍砂醫派的這些經方家,有的純粹,有的折衷,有的偏于《傷寒論》研究,有的偏重溫病學的傳承,有的重視傳統,有的結合西醫,可謂百花齊放,各有千秋。 1、許叔微傷寒。 許叔微(1079~1154)南宋醫學家。曾為翰林學士,后棄官歸醫,隱居太湖之濱,百姓奉為神醫。著有《傷寒百證歌》《傷寒發微論》《傷寒九十論》《普濟本事方》等傳世,是經方派的創始人,也是龍砂醫派最早的經方家。由于許叔微的著作簡明易懂,對后世影響甚大。明代醫家徐彬說:“古來傷寒之圣,唯張仲景,其能推尊仲景而發明者,唯許叔微為最。” 2、姜氏經方。 華士姜氏家傳醫學歷九世,長達二百余年。其共同特點是強調《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經典著作的學習,經方尤以三世姜宗岳與姜宗魯,四世姜健(體乾)、五世姜大鏞為著名。相傳姜體乾曾治愈一例被蘇州名醫葉天士誤治的痢疾用的即是經方黃芩湯加黃連等。姜大鏞用藥多用經方,藥簡力宏,從其醫案可見,用玉女煎加人參治脾癉消渴,用瓜蔞薤白桂枝茯苓四味治胸痹胸痹,用復脈湯去麻仁大棗加鮮生地、天冬、玉竹、茯神治風溫煩躁不寐,用小承氣湯加黃連、黃柏、梔子、犀角治壯熱發斑神昏,都從仲景方來。(《江陰縣老中醫選編》)姜大鋪的療效非常好,往往投劑立愈,名躁大江南北。 3、王旭高古方。 王旭高(17981862),名泰林,江蘇無錫人。從舅父高錦亭學醫多年,盡得其傳。初事外科,后專于內科雜病。道光咸豐年間名聞江浙。著有《退思集類方歌注》《醫方歌訣串解》《環溪草堂醫案》《古方余論》等。與孟河費伯雄同時代,而學問不在費之下的龍砂著名醫家。周小農說:“余尤佩其雖一以仲圣方為宗,而能集仲圣以下醫方之長,絕不拘泥一家言,觀其治案可知也”(《退思集類方歌注》序)王旭高是清代龍砂醫派中重要的經方家。他推崇經方。他說:“《傷寒》《金匱》兩書,為后世醫方之祖。其方治病,雖千頭萬緒,而條理不紊。方中之藥,少者僅一二味,而又無所不包括;多者至二三十味,而又無一味不緊切,所以謂之方祖。”他以麻黃湯為例,“麻黃治無汗,杏仁治喘,桂枝治惡寒,甘草和諸藥,無一味不緊切,故謂經方”。他強調方證相應。曾說“有是證則用是方,為千古心法”。(《退思集類方歌注》),其學術思想與清代醫家徐靈胎接近。《退思集類方》就是根據徐靈胎《傷寒論類方》進行編輯加注解的。王旭高的學者氣息濃,凡遇疑難之癥,必沉思渺慮,然后書方與之。藥后或效或否,或有無力再診者,必追訪令其再診,貧者則免其診金,力求治愈而后己。王旭高于年近不惑時,為了傳道解惑,曾廣設絳帳,門下士習業者,每年以十數計。 4、曹派經方。 曹穎甫(1867-1937),江蘇江陰人。曹氏早年讀張志聰《傷寒論注》,并見屢見經方救疾之效,便篤嗜仲景方。時丁甘仁創辦中醫專門學校于上海,聘先生任教,并主持上海慈善團體同仁輔元堂的醫務。在上海期間,曹穎甫倡導經方,主張以“考驗實用為主要”,故重視臨床應用以及視其驗否。他反對當時流行的古方不能治今病的說法,而高呼“仲師之法,今古咸宜”,并身體力行,“用經方取效者十常八九”(《經方實驗錄·自序》)。曹穎甫用經方,多用原方,而且用量特大,取效也快捷。他的學術思想和用藥風格引起學界注目,出入于門下者數百人學生中以秦伯未、丁仲英、章次公、姜佐景、黃漢棟、孫硯孚等為著名,時人有“曹派”之稱。曹氏嘗謂門第子曰“醫雖小道,先死之所出入,茍不悉心研究,焉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今之所謂宗仲景者名而已矣,實則因陋就簡,膽識不足以知病,毅力不足以處方,真能宗仲景之說,用仲景之方者,曾幾人哉?”(《傷寒發微·丁仲英序》)。著有《傷寒發微》《金匱發微》以及門人整理的《經方實驗錄》《曹穎甫先生醫案》等。曹氏在《傷寒論》的注釋方面并無多大建樹,但他的《經方實驗錄》所反映的重視實證、重視實驗的思想,代表了當時中醫學術界的一種新的思潮,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曹穎甫先生是龍砂醫派中經方派的旗手。 5、柳氏醫案。 柳寶詒(1842-1901),字谷孫,號冠群,江陰周莊人。以提倡伏氣溫病名世,但倡導六經,擅用桂枝湯、黃芩湯、麻黃附子細辛湯等。柳寶詒由儒而醫,學術功底深厚,而且樂于教育傳承,時有弟子盈百,多有醫名。其中金蘭升、鄧養初等均名動一方。他編有《柳選四家醫案》(1904年刊)一書,選清代醫家尤在涇、曹仁伯、王旭高、張仲華醫案而成,四家均擅用經方,方小藥精,重視識證,柳氏并加按語評注,“以發明其用意之所在”,幫助讀者理解名醫的思路,學習各家經驗,體會知常達變的方法。此書初刻于1904年,因評注頗精,歷年來再版多次,后由其高足江陰名醫鄧養初及六代世醫孫梓文復加評注,使此書增色更多。成為晚清以來中醫人員重要的臨床閱讀書籍。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柳選四家醫案》是一本以經方案例分析為主的教材,柳寶詒堪稱是龍砂醫派中的經方教育家。 6、朱派傷寒。 朱莘農(1894~1962),江陰峭岐鳳戈莊人。朱莘農幼承家學,于《傷寒論》鉆研尤勤。壯年行醫鄉里,即以擅治傷寒大癥而享盛名,曾與其兄朱少鴻、少鴻子朱鳳嘉享有“一門三杰之美譽。晚年懸壺無錫,喜用苦泄清降,尤長于辛涼宣泄,處方輕靈,于氣火、痰火諸癥多所治驗。臨床強調體質辨證,擅用桂枝類方,以治療“夾陰傷寒”名世,是近代蘇南錫澄地區朱氏傷寒派的代表人物。朱莘農重視體質辨證。他說:“醫道之難也,難于辨癥,辨癥之難也,難于驗體,體質明矣,陰陽可別,虛實可分。病癥之或淺或深,在臟在腑,亦可明悉,而后可以施治,此醫家不易之準繩也。”(《夾陰傷寒證治》)。先生壯年擅用傷寒大方起危癥, 如用當歸四逆湯合黑錫丹治曹某之陰寒頭痛,用犀角地黃湯加別直參治史某之丹痧不回,用參茸四逆湯合麻附細辛治鄔某之遲脈虛脫等,起死回生,至今為鄉人所樂道。晚年寢饋于丹溪之學,喜用苦泄清降,尤長于辛涼宣泄,處方輕靈,于肝膽氣火風陽痰火諸癥,多所治驗。(曹永康:朱莘農先生傳略。《江陰文史資料》第七輯)朱氏門徒眾多,江陰有邢鸝江、夏奕鈞、曹永康、芮文甫、李久征、吳卓澄、吳肇基、王士魁、龔鳴洲、張少景、顧堃雨、夏奕逵、繆梁;無錫有徐克潛、王志卿、謝啟舜、俞紹岐、秦瑋、過大白;上海有夏渭英、余渭南等。多數門人沒有留下可供直接檢閱的文獻資料,而從真正繼承朱氏夾陰傷寒的診療技能和診治方法的角度來看,朱氏傷寒派大致有這樣的傳承譜系:朱少鴻→朱莘農→邢鸝江、夏奕鈞、曹永康等。 ? 三、直接影響我學術思想的兩位醫家 筆者本人出生于江蘇省江陰市華士鎮,1973年高中畢業后由地方政府分配到江陰縣中醫院當中醫內科學徒,跟隨江蘇省名中醫葉秉仁先生學習中西醫內科三年,其后被抽調到衛生局中醫編寫組工作,在江蘇省名中醫夏奕釣先生的主持下編輯整理《江陰老中醫醫案》,期間有得到夏奕鉤先生悉心帶教指導,并向江蘇省名中醫邢鸝江先生的問業,夏奕鈞、邢鸝江兩先生均是朱派傷寒的傳人,于是眼界思路又開闊許多。這段在江陰學習的經歷,對我學術思想的形成起來十分關鍵的作用。下面,重點介紹一下對我指導最多最直接、學術思想影響最大的兩位龍砂醫派的大家葉秉仁先生和夏奕鈞先生。 1、中西皆擅的臨床家——葉秉仁 葉秉仁(19081994),江陰華士人,龍砂葉氏第12代傳人。1931年畢業于上海中國醫學院,曾隨曹穎甫先生學習半年。1935年考入南京中央國醫館特別研究班,深研中醫經典1年;1947年赴無錫醫事人員講習班進修西醫1年。江陰市中醫院主任中醫師,江蘇省首批名中醫。中西醫兩法嫻熟,是我家鄉唯一一位“上得了中醫專家門診,查得了西醫病房”的臨床專家。近有《葉秉仁醫療經驗集》出版。 先生早年就讀于章太炎先生任院長的上海中國醫學院。章太炎先生也是一位經方家,他極力推崇張仲景,晚年批閱《傷寒論》甚勤。該校以“融匯新知,發皇古義”為辦學思想,注重對《傷寒論》《金匱要略》的學習,著名的經方家陸淵雷先生就主講此課程。同時,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中醫流派紛呈,其中經方家惲鐵樵、祝味菊、劉民叔、包識生等均十分活躍。以上這些名人,先生的學術思想均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先生在閑談中也經常提到曹穎甫、惲鐵樵、陸淵雷先生。他也愛讀日本漢方大家湯本求真的《皇漢醫學》。 “學術無國界,治病在療效”,這是先生畢生強調的為醫觀。他長期在基層從事臨床工作,每天面對大量的患者,考慮更多的是如何搶救患者的生命與盡快解除疾病的痛苦。不管什么流派,不論何種辨證方式,能救人有療效才是硬道理。所以先生虛懷若谷,廣搜博采,不管經方、時方、草藥方、民間方,只要有文獻記載、有報道的方就要試用,他的臨床實踐,猶如一個巨大的篩子,選出了一大批有效良方。先生在救治諸如流腦、乙腦、腦血管意外、咯血以及小兒中毒性菌痢、白喉、麻疹合并肺炎、腸梗阻等危急重癥過程中,發現了 清瘟敗毒散、大承氣湯、瀉心湯、白虎湯、梔子豉湯、葛根芩連湯、白頭翁湯等一批療效以無可爭辯的經典名方,成為先生手中救人的王牌方。先生用經方的學術特色如下: 一是探索經方與今病的關聯。先生重視西醫診斷,強調對現代疾病發展過程的把握,同時也注重探索經方與現代疾病的關聯。如 清瘟敗毒散治流腦,白虎湯治乙腦,大承氣湯治腸梗阻,白頭翁湯治菌痢,葛根芩連湯治腸炎,葦莖湯治肺膿瘍,麻杏石甘湯治肺炎,生脈散治呼吸衰竭、小青龍加石膏湯治療肺源性喘息等。西醫診斷的明確,有利于選擇經方,效果容易評估,還有利于把握疾病的轉歸,不會誤診以及不會發生治療思路的游移不定。例如蘇士橋陶女,咳嗽咯痰、右側胸痛半月余。前醫用方無效,氣急鼻煽,兩脈滑數,先生仔細檢查,發現右胸第四肋間叩診呈濁音區,臨床診斷是肺膿瘍。乃用 麻杏石甘湯合葦莖湯加入解毒透膿之品,二劑后咳出大量臭膿痰,熱退、咳減、氣平、胸痛止。先生認為《金匱要略》“咳逆倚息不得臥,其形如腫,謂之支飲”此文,很像是心源性喘息,而“咳逆倚息不得臥,小青龍湯主之”此文則是肺源性喘息。先生推崇張錫純先生的經驗,常用 小青龍湯加石膏治療各種肺源性哮喘以及心源性哮喘。溫病極期、腸傷寒出血、中風昏迷、中毒性菌痢等病患者每多積熱宿滯蘊阻腸腑,臨床多見大便深黃臭穢粘滯,或大便多日不解,舌苔黃厚膩或焦黃。先生每用大黃炭、黃連、黃芩、銀花炭、山楂等滌垢,大便通暢,舌上黃厚苔漸化,病人每能轉危為安。 二是有是證用是方。方證相應是經方使用的基本原則。先生雖然不特別強調方證,但在臨床應用經方時,依然以方證為用方的基本依據,因此,常常能不拘常規,別開生面。更不會因為對病用方而忽略患者的個體差異。如梔子豉湯一方,先生常合其驗方銀翹青板湯(金銀花、連翹殼、大青葉、板藍根)治療乙腦的煩躁不安。也合丹參、郁金、赤芍、瓜蔞等治療冠心病熱郁胸膈、煩躁不眠者,還酌情加味治療胃熱出血、咳嗽吐血等。其適用者多有心煩不眠、胸中如室如痛、欲噯不能、舌苔厚膩滿布等。1966年8月,先生在縣人民醫院治療乙腦中發現3例。患者深度昏迷,鼻飼后的水液潴留于胃反從鼻飼管反流而出。面色蒼黃,舌苔白膩,脈象濡緩。在溫熱病中能不能用溫燥藥?西醫未見報道如何處理?據“有是證,用是方”的原則,先生果斷使用宣陽泄濁的平胃二陳湯加減。其中一例服藥后胃潴留解除,神志亦見清爽。一例用藥后對接至寶丹、紫雪丹,神志遂清。另一例因熱象明顯,加石膏而愈。 三是善于合方,特別與溫病方的相合。 三鮮湯(鮮生地、鮮石斛、鮮沙參)是江陰地區流行的時方,多用于熱病入營血、神昏舌絳者,先生喜用。他常 與梔子豉湯、犀角地黃湯等合用。曾治療華士錢家場劉姓男孩麻疹肺炎,發熱咳喘十余日,并現驚厥。前醫首用辛涼,繼用甘寒,終投鈴羊、紫雪迄無轉機。患兒舌絳而干,脈象細數,危象已見。先生用 小青龍湯小劑辛溫以透解定喘,合大劑三鮮湯甘寒以救陰,另磨服鈴羊角尖,一劑即見轉機,轉危為安。又如黑膏(生地、豆豉)是《肘后方》治“溫毒發斑”方,晚期江陰名醫柳寶詒先生擅用 此方治療伏氣溫病,先生常配合瀉心湯、白虎湯、梔子豉湯等治療溫熱病入營煩熱出血發斑。受“文革”中大搞中草藥運動的影響,經方與草藥的合用,在先生晚年的處方中也頻頻出現。如 白虎湯加大青葉、板藍根、銀花、連翹等治乙腦,葛根芩連湯加地錦草、馬齒莧、望江南、白槿花等治痢疾腸炎,茵陳蒿湯加平地木、田基黃、垂盆草治療肝炎等。 在我后來的經方研究中,葉秉仁先生重視現代醫學診斷以及古方治今病的思想,對我影響深刻。對病用方,是古往今來中醫臨床的重要思路,《金匱要略》就是一本專病專方專治的書,許多經方的方證就是中醫臨床的診斷單元。經方的現代應用,離不開與現代醫學的結合,描繪經方的主治疾病譜是當前和今后經方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此外,先生在長期臨床第一線工作后形成的求真務實的治學思想,始于臨床終于臨床的價值觀,對堅定我在幾十年研究教學工作中重實用,不空談,一切為臨床服務的思想方向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2、重視體質的夏奕鉤 夏奕鈞(1913-2009),江陰市云亭人。江陰市中醫院主任中醫師,江蘇省首批名中醫。16歲從堂伯夏維祺學醫,三年后轉學于朱莘農。1959年在南京中醫學院第一期師訓班學習。以治療外感病見長,擅用苦辛法,尤其擅用黃連,外號“夏川連”。重脈舌腹診及喉診。晚年喜讀《通俗傷寒論》《退思集類方歌注》。撰有《論苦辛法》《喉診與內科臨床》等論文20余篇。 先生擅用經方救治大病重癥,尤其是發熱性疾病最為拿手。治療一 少女腸傷寒退熱后飲食不慎,突發高熱,用銀翹散、抗生素治療十余天無效。其人咽喉紅痛,頸部淋巴結腫大,面色黃白,而唇紅如朱,兩脈數疾。斷為伏熱。用 黃連解毒湯去黃柏,加玄參花粉石斛等,三劑熱退。曾隨先生治療1例反復發熱不退的男子,發熱后出汗,汗出身冷,大便不成形,舌頭根部厚白,先生是是邪氣在營衛之間,用黃連湯熱退出院。先生曾用白虎湯加麥冬生地南北沙參石斛等治療1例急性橫貫性脊髓炎的大學生,持續80天的高熱,服藥5劑后,體溫遂下降。其人幻聽幻視,袒胸露背,渴喜涼飲,脈數疾達120-140/分,身無汗出,舌紅少苔。 夏奕鈞先生喜歡用經方,但不是原方,多取其關鍵配伍,如苦辛法,就是從五瀉心湯而來的一種用藥法,即以 黃連為中心的組合,如黃連肉桂、黃連半夏、黃連干姜、黃連附子,以及后世的香連丸、左金丸、連蘇飲等都歸于此法范疇中,所謂“辛以開之以降之”“苦降能驅熱除濕,辛通能開氣宣濁”(《臨證指南醫案》)。先生常用這些組合,隨證加味,用量不大,黃連大多一錢左右,但效果很好,求方者甚多。我他喜歡看《王旭高醫案》,抄錄了《退思集類方歌注》的大部分內容。又喜歡讀紹派傷寒的代表俞根初的《通俗傷寒論》。但他用時方后世方,不是隨意照抄,而是也總結歸納時方的方證,從而使得應用更為精準。曾治1例高熱不退腹瀉十余天,擬診為 腸傷寒的少年,前醫用發散風寒方、葛根芩連湯均未取效,夏老用三仁湯去厚樸,加干姜黃芩豆卷陳皮茯苓,居然體溫下降,腹瀉止,調理周余出院。其時夏老腹診見腹軟有水聲,其人舌尖糜爛,口渴喜熱飲,大便呈褐色水樣,不臭穢。這些用藥法,讓我開始關注《臨證指南醫案》,關注經方。 但是回想起來,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先生的診療思路和方法。夏奕鈞先生看病,常常或 凝神直視,或按壓腹部,或察看咽喉,臨床思忖良久,而當機立斷,說“此人要吃桂枝!”“此人要吃黃連!”“此人是桂甘龍牡湯證!”這種以藥-人相應、方-人相應的思路,在識別方證上,先生有幾個獨特的診法: 一是咽喉診。咽喉明顯充血,紅赤腫痛,多為外感風熱,或內有郁熱。 咽痛不紅,伴突然音啞不能發聲者多為暴感風寒,寒邪直中少陰,或素體陽虛,太陽與少陰合病者; 咽喉紅赤如朱多突然發生,或持續不淡而無痛感,伴有面顴時紅、足冷不暖、烘熱躁煩、脈來浮大重按無力等癥,此為陰寒虛陽,仍然可用溫藥。 咽喉診在胃病中使用更有價值。夏奕鈞先生說:“胃居中脘,脘痛多為胃病,若證見脘中脹痛,嘔惡、脈滑、苔濁膩,且又咽喉紅赤者,則濕濁外阻,熱伏其間。此等證雖火熱匿居,但往往為氣滯或濁阻所蔽,證無可參,脈無可辨,唯有細察咽喉,紅赤者即其本質,故能有助于認清證情,而為辨證上重要一環。”(夏奕鈞:喉診與臨床《春申醫萃江陰市名老中醫醫著選編》江陰市中醫學會主編,1991內部刊印) 二是臍診。臍診,即對腹主動脈搏動狀況的探測來決定某些處方的選擇。 動在當臍,其勢和緩,其動深藏者,此乃臍動脈之正常現象。若動氣在上,淺露不藏,勢沖及脘,煩躁驚狂,胸悶多汗,脈浮大不實者,屬于精氣受傷,沖脈之氣逆甚,浮陽上越,常常用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救逆湯等。 動在臍下,或有氣上沖,少腹拘急如板,伴腹冷痛小便不爽、肢冷、舌淡苔白者,屬陰寒郁結,陽氣不展,多用桂枝加桂湯等。若見腹部如舟狀,臍突而硬,跳躍在面,此多為疾病久延失治,胃氣大敗之象,實為難治。 以上的診法,目的不是看病,而是看人,是識別體質的線索,當年讓我從空泛的推理上回到具體的人體上,從對病選方的思路切換到對人選方上。這又是一種目光,又是一條路線。這種思路樸素而實用,至今我的臨床也依然在應用。 遠征成功的關鍵在于方向,特別是開始的那幾步。我非常慶幸生活在名醫輩出的蘇南,特別是踏入醫門的那幾年,得到了家鄉前輩的悉心指導,還有那龍砂醫學的傳統,有太湖水的寧靜,更有長江浪的奔流,對我醫學思想的形成、價值觀的形成起來至關重要的作用。龍砂醫派列入傳承發展中醫的國家計劃和地方性法規,這是一件讓中醫人振奮的事情。龍砂醫派的內容很多,不僅僅是經方,五運六氣學說、針灸、外科、膏方,都是其中值得傳承的學術內容,但是,必須強調,經方是龍砂醫學流派的核心內容,我們應該繼承龍砂醫派的傳統,利用它、傳承它、發展它,讓經方為中醫學的人才的培養為當今中醫學術的進步,為中華文化的復興作出應有的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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