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新世紀以后,出現了許多一次性消費品,譬如飯盒、筷子、水杯、塑料袋、易拉罐,包括私密使用的安全套等等。這種物質層面的一次性消費品,占據了我們日常生活中很大的領域,也改變著大眾的消費觀念,使我們已經形成了習慣,無法排斥也不再排斥。在當今競爭激烈、社會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時代,一次性消費品帶來了刺激生產、加速消費、方便快捷、節約時間、降低傳染病的傳播等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從這種意義上來講,你不能有所非議。 這種一次性消費品所連帶的消費現象,也滲透到了精神層面,譬如電子書刊、網絡文學,甚至包括紙媒文學作品在內,也都成了一次性消費品。當然,那些傳統的、古老的、經典的詩經、諸子百家、史籍、漢樂府、唐詩宋詞、四大名著、元雜劇、王羲之的書法、清明上河圖等,這些被定格在文學藝術史上的古董,依然像陶器、瓷器、文物一樣,無法被用來一次性消費,其重復使用性,便是其強大生命力的所在。因而,凡是可以一次性消費的,都是生命力極弱的東西。 所以,盡管我個人在各種媒體上發表的各類體裁的文字已達三百萬字以上,我依舊堅持不出書。我是我個人文學作品用于一次性消費的堅定的實踐者、維護者,我把我所有的文字都當作一次性消費品,這是基于與時俱進,對當代社會經濟生活與精神生活相交融、相統一的認知。年輕的時候,我的藏書達數千本之多,有整整六大書柜;年逾半百以后,我不僅很少買書,而且還將許多的藏書以每公斤兩毛錢的廉價賣給收廢書廢報的人,只留下了一書柜。我自己的這個行為告訴我,假如我出了書,無論送予人,還是賣予人,終歸是收廢書的人的破爛。 進入新世紀以后,我發表在紙媒上的掙了些微稿費的,發表在權威文學網站沒有分文報酬的,被收錄在百度文庫里連我本人都要付費打開的,以及轉發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只換得好友點贊的那些文字,到底有多少人讀過看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可以和你吃一頓飯、飲一場酒、說一些搞笑的段子,甚至談論一些隱私,也絕不會騰出丁點時間來,去閱讀你的文字;普通朋友如此,文友們也是如此。令人更為扎心的是,只是一次性發表,而絕非是一次性消費,就連用后就被扔進垃圾桶里的一次性紙杯都不如! 我只不過說出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說破而已。曬一篇嘔心瀝血的文章,對微信眼球的吸引,還不如曬一桌美食一瓶美酒幾位美女相陪的聚餐場景照片。曬文章,充其量只是曬出了一種存在感;而曬美食美酒美女相伴的場景照片,曬出的是生活的享受,讓他人在嫉妒中分享。古人說,道德文章,道德淪喪了,哪里還有什么文章! 遙想古人,尤其是古代文人,沒有手機,沒有小車,遠途相聚不易,交流不便,帶不了豐盛的禮品,就贈給你一首詩,而那受贈者也會如獲至寶,予以珍藏,之后又把來示人,引以為傲。現如今,你送別人一首詩、一篇文章,還不如送他一條煙、一箱酒,或者請他吃一頓飯。世界物質化了,人情物質化了,精神被物質填充了。字畫呢?不要以為人們趨之若鶩的字畫還在堅守貞操,其實也是物化了的商品,被掛在墻上,貌似擺脫了一次性消費的厄運,但也只是某種點綴、絕大多數人不知其好,只知其“值錢”而已,好在還有“值錢”一說。 也許會有人說,我的上述言論只是一個三流文人的憤懣之語,是一種個人哀嘆和宣泄。那么,賈平凹的一幅字的要價,勝過他幾十萬字的著作的報酬,又作何解釋?獲了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的作者的書籍,甚至獲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的書籍,其銷售量絕不會大于瞎咧咧的養生保健的書籍。 “文豪天子”曹丕在其《論文》里,對文學的功能和價值提出了驚世駭俗旳看法,他說:“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币馑际钦f,文章是關系到治理國家的偉大功業,是可以流傳后世而不朽的盛大事業。曹丕將文章的社會作用概括為“經國之大業”,提到與事功并立的地位,評價如此之高,空前絕后。然而,在我們今天看來,這位三國時代的大政治家說的那些話,依然是書生之見。讓他絕對想不到的是,距他一千九百余年后的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他所說的那個“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文章,什么也不是,甚至被許多人嗤之為“狗屁”!倘若我們還把他的話當做至理名言,沾沾自喜,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寫幾篇文章,就很了不起,就高人一等,成了所謂的“精神貴族”,那我們就是在意淫,自慰,是跳下崖去即將粉身碎骨時還對崖上的人說:“快哉,都下來吧!” 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大作家、因文生財的魯迅也留下遺囑,不讓他的兒子將來成為一個空頭文學家?,F如今,凡是作家,倘若不以體制內的薪水養家糊口,僅憑稿酬,連自養都無從談起!古代沒有出版機構,文學作品要流傳,一個途徑是手抄,再就是自費或后人出資刊?。坏搅硕皇兰o的今天,竟然又復古倒退到自費出書了,這到底是文人的悲哀,還是時代的尷尬?賣文為生,幾乎成了不可能! 物質層面上,一次性消費品帶來了刺激生產、加速消費、方便快捷、節約時間、降低傳染病的傳播等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那么精神層面上,一次性消費品,甚至無人消費、倒貼消費品的大批量出現,到底給我們帶來了什么?除了間接地幫助那些走家躥戶收售廢書廢報的街婦得到了些許收入,還有其他什么效益嗎?千軍萬馬組成的文學大軍,每天都生產著浩如煙海的垃圾文字,就連文人都不閱讀文人的文章了,你還指望那些為了生計疲于奔命的蕓蕓眾生把自己寶貴的時間用來閱讀你的廢話嗎?實際上,從古至今,讀書者,除了莘莘學子,就是有閑階級、有錢階層,勞苦大眾始終是不以讀書為生、讀書為需、讀書為樂的。 書籍與教師的作用是一樣的,無非授業解惑。實際上,連授業的功用都沒有,只有少許的解惑作用,哪個拳師是依靠學習拳譜成為武林高手的?文學作品,其教化的作用已經十分微弱了,因為當代人已經不需要教化了;其剩余的功用僅僅是精神享受、給人以美感了。從主觀上,你的文章能不能給人以精神享受、給人以美感,還是兩說;即便能,也僅限于極為少數的閱讀者。 在讀書人被稱為“士”的時代,讀書人只占人口總量的極少數,卻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文學的時代、詩歌的時代、“雕龍”的時代?,F如今,舉國已經很少有文盲了,卻再也沒有文學的時代、詩歌的時代、“雕龍”的時代了。是我們不再需要文學了,還是文學不再滋養我們了?偉大的美輪美奐的漢字,從蒼古走來,穿越了數千年時空,已經凝固了、僵化了、老態龍鐘了嗎?龍的千世百代子孫們已經江郎才盡,再也無力把漢字碼成經典了嗎?是這個時代病了,還是這個時代的作家、讀者病了? 我們心的琴弦斷了,再也無法奏響“關關雎鳩”“北方有佳人”“長河落日圓”“大江東去”“生當作人杰”那些透徹肺腑、燦爛奪目、感天動地的詩曲了。“作家”“詩人”這些頭銜,不再如同光環一般受人尊敬、讓人高看了;“作家”“詩人”不再是一種高尚的職業,而是碼字的“玩家”——拙劣而又自負的“玩家”而已?!白骷摇薄霸娙恕倍汲闪苏招跣踹哆?、自言自語、自娛自樂的另類,成了一頭扎進燈紅酒綠世俗化了又在清談文學的族類,成了游離于人間煙火又不識人間煙火的飽食者。我們自毀了神壇,我們咎由自取。 有人說,解散文聯,解散所有的文學藝術協會、學會,讓從事這類職業的人不再以體制內的名頭換取體制內的薪水,讓其自生自滅,一如許多年以前,回到出過大師、出過經典、出過傳世之作的從前,也許,會出現文藝復興時代,也許還會出現大師、經典和傳世之作。您以為然否? 就此打住。就當是我在自嘲,胡言亂語吧。唉,可能還是沒人看! 2023年7月26日寫于三不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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