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福利院的正確打開方式：讓老人生活而不是生存

我國社會老齡化程度越來越高，如何應對老齡社會的養老需求是重要的任務。按照國家要求，一定要加強對特困、低保、高齡、失能老年人的兜底保障，一個重要的舉措是建設好鄉鎮福利院。我們在湖北省沙洋縣曾集鎮福利院調研，發現該機構以內生型資源的挖掘推動在院老人高福利生活的實現，成效顯著。 

一、讓老人生活而不是生存

曾集鎮福利院占地40余畝，院內規劃有養老生活區（單間）、雞舍、豬欄、菜園、魚塘。八名工作人員分別為院長、副院長、會計、三名護工、兩名炊事員，全部經由本鎮黨委政府選拔具有奉獻精神、管理才能、服務意識的村干部擔任。目前收納50名本鎮的五保戶老人，年齡在60歲到90歲不等。

“有些老人活著，但是臉上沒有任何生氣。”院長說這是他在參觀過諸多兄弟福利院之后的感受。他在上任時給自己的要求是要讓五保戶感覺到福利院如家一般溫暖。

要讓養老院實現生態循環

要讓老人住在院里就像村里一般，有親近自然的機會，最好能有片菜園子讓有余力的老人種種菜。有了這個念頭后，他一直在奔走，經過多次協商，終于把附近的一片15畝的荒山納入福利院的高墻之內。如今，這片土地被院里用來做菜園子，他說，黃瓜、冬瓜、南瓜，秋葵、蘿卜、雪里紅、玉米等都能一年四季供應，吃都吃不完，2020年還向社會捐助了3500公斤。

院長說，有了菜園子還不夠，福利院還可以做很多，得自己養豬、養雞，把豬養肥讓老人吃肉，把雞養大下蛋給老人吃。養豬和雞可以用老人吃剩的飯菜，豬和雞的糞便可以用作菜園子的肥料。就這樣，院里蓋了豬舍，抓了四五頭小豬；蓋了雞舍，養了500多只雞。

豬飼料太貴，有過務農經歷的院長自己購買原材料讓加工廠生產，這樣一來飼料的營養價值高，還更加省錢。持續到現在，每個季度都可以出欄三四頭生豬，肥豬殺了，再抓小豬。剛開始養雞，大家發現總是有黃鼠狼來偷雞，院長抓了兩只大鵝放了進去，再也沒有發生過丟雞少雞事件，他說鵝是黃鼠狼的天敵。

由此，福利院有了自己的菜園子、豬欄、雞舍，還開挖了一口魚塘，每年投一些魚苗下去，也不需要費心打理，即便如此，對于飯量不大的老人們來說，每年還是可以有吃不完的魚。

發動院民，讓院民參與到福利院運轉的全過程中來

院長說福利院生活質量要靠每一個人，但是不是每個人能夠做出等同的貢獻，所以要給大家有差別的經濟激勵。錢不能太多，多了人人搶著干，會引發矛盾；也不能太少，少了沒人干起不到效果。摸索幾次后他確立了按照工時和勞動強度發報酬的激勵機制。對于參與種菜、喂豬、養雞的人，每個月給發100元左右；對于參與打掃公共區域衛生、食堂幫廚、水房打水、活動室維持秩序的人，每人每月60元左右；對于臨時照料他人、除草鋤地的人，則視勞動強度按照每小時2~3元發放。

他說，幾十塊錢對正常人來說并不多，但是對這些五保老人來說很重要，他們可以拿著錢買些零食、買包煙、一起買點鹵菜改善伙食。所以，化身記賬員的他每個月都要將老人們的出工次數記錄下來，到月底以現金的方式給大家發放。同時，在月底的會議上點評一些積極整理內務、模范遵守紀律的老人給予5~10元的現金獎勵。并且，對院內有貢獻的老人都會一一點名表揚。

院長說，我只是多費點心，很多活老人們干了，我們工作人員的負擔也減輕了，也可以抽出身子干他們干不了的事。他們掙了錢很開心，覺得自己有價值。這個過程中也可以消遣時間，不至于感到無聊，而是生活充滿意義。

二、精英隊長和他的兄弟們

徐爺爺今年六十八歲，是院里為數不多身體健康、頭腦清白的老人。院長介紹他之所以是五保戶，就是因為人過于老實沒有結婚，打了一輩子光棍所致。他擔心沒有人照料自己，滿六十歲那年就住進來了。住進來之后，他并沒有閑著，而是充當了院里大管家的角色，院里的工作人員和老人都叫他精英隊長。

院長介紹，他會的東西很多，到什么季節種什么菜，雖然他自己也略懂，但是沒有隊長有經驗。所以，目前院里組織種菜園都是隊長在負責，應季菜的播種和收割他從沒出過一點差錯。除了種菜，每天什么時候喂豬，什么時候喂雞，都是他在安排。

我們問他是否忙得過來的時候，徐爺爺驕傲地說他還有兩個小兄弟。一個出生于64年，一個出生于62年，兩個人頭腦不清白（智力障礙），沒有自主行動能力，但是身體比較健康，可以按照他的吩咐幫忙種菜和照料家禽。 

他說，不是所有的五保戶都是需要被服務的巨嬰，很多人只是某方面有殘疾，沒辦法參與正常的社會勞動。但是在福利院，耐心一點，慢一些，很多人都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

失去了一只手的爺爺因為殘疾沒有結婚，住進養老院后，每天用單手幫在院老人打開水。他說，在親戚家自己會看低自己，感覺是廢人，覺得愧疚，但是在院里，自己還能有些價值。

只有小孩智力的兩位爺爺對拖地情有獨鐘，每天就像玩一樣搶著要幫工作人員打掃衛生。有時候拖得不干凈，工作人員也不會說他們，而是反復教他們，實在不行的時候，工作人員再拖一遍。

下肢殘疾只能靠輪椅出行的爺爺每天都是院民活動室的第一個進入和最后一個離開的人。他說，院里給了他這個發揮作用的機會，他就要做好。雖然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他還是會搶著在工作人員到來前把棋牌碼放整齊，把地上的垃圾收集起來。

性格孤僻的小老頭在住院的時候對院里一同來的人噓寒問暖，照料得特別認真。

眼睛完全看不見東西的爺爺是院里的內務標兵，我們參觀他的房間的時候，床鋪整理得很平整，個人物品擺放得也很有序。工作人員說這個爺爺從來不需要被操心。

在院長和工作人員的安排下，所有可以勞動的人都找到了自己在福利院的位置。院長說，如精英隊長這般的身強力壯的人比較少，但是更多的人都像孩子，哄著他們，可以教會他們做一些事情。

由此，院內聘用的工作人員有了更多精力照料需要幫助的人。而精英隊長和他的兄弟們則在工作人員的組織下實現了既有他助，又有自助。

三、比省錢更重要的是大家臉色紅潤

院長說，小豬、雞苗、魚苗、菜籽、育秧都不貴。菜園子那塊地他們不利用的話，也就是一塊荒地，不值錢。但是在院里將這些院辦經濟搞活泛之后，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

院長給我們算了一筆賬，年出欄12頭生豬，按照每頭生豬100公斤計算，每公斤18元，就是21600元；家養的土雞市場價一只100元，500只雞值50000元；雞每年下蛋保守估計也值將近10000元；每年產蔬菜1萬多斤，值2萬元；魚塘產魚保守估計300公斤，按照市場價10元/公斤計算也值3000元；除了雞蛋吃不完外，其余的都被院民吃了，基本實現了中午兩葷兩素、晚上一葷一素的葷素菜的自給自足。這些東西要是在市場買的話最低需要10多萬元。如果按照有機蔬菜和有機肉蛋來算的話，價格更高。然而，成本方面飼料自己配，人力成本只需要5000元左右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將近3萬元。每年至少能省下七八萬元。

院長說，國家救助弱勢群體的資金下達一直都比較多，他們賬上到現在還結余100多萬。不搞院辦經濟也沒什么，福利院不缺錢。他是想通過院辦經濟讓老人有點事做。

一位老人介紹，有了院辦經濟之后，大家每天起床之后都會迅速地投入到自己的崗位，都愿意參與勞動，吵架扯皮的事都少了很多。而不是像一些養老院，起床之后的老人搬個凳子坐在門口發呆，一呆一上午，一呆一下午，除了發呆就是睡。由于白天睡夠了，晚上睡不著，凌晨兩三點起來在院里走圈。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其實是生活過于無聊，沒有事干。他們院里的老人白天都能參與一點勞動，強度不大，既鍛煉了身體，也能夠感覺到有點累，晚上就能一覺睡到天亮。日子過得比較充實。

精英隊長說，福利院由癡、呆、傻、盲、聾、啞、孤、寡等特殊群體組成，他們的性格孤僻，生活習慣各異，但是都可以做點事。在福利院參與生產生活，就像在自己家做事一樣，能做點什么就做點什么，做不了的就由別人幫著做。最終實現的就是一種大集體式的生活，福利院真正地成了一個大家庭。

院長說，用少量的錢來激勵，實現低齡老人積極參與院內公共生產生活，能夠讓全體院民的主體性被激發出來，從而讓大家感覺自己是院里的一分子，對院里很重要。像精英隊長就常常覺得院里離開他就轉不動了。

在幾年的管理服務過程中，他最驕傲的不是院里和他個人拿了多少榮譽，而是看到院內的老人們個個眼睛里有光，臉色紅潤，這是老人們對生活質量滿意的直接表現。

結語

福利院不僅僅是為弱勢群體的生存兜底的機構，也應當在有限的資源支持下想方設法改善院民的入住體驗，提高生活質量，讓老人有尊嚴、體面地活著。這個福利院可以做到，其他福利院同樣也是可以的。

調研發現，福利院并沒有投入很高的成本，通過挖掘院內的物質和人力資源，注重老人主體性的發揮和老人能力特質的識別，加之以低成本的現金激勵和情感動員，讓每一個人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通過院辦經濟這個抓手，激活了福利院本來死氣沉沉的社會空間，讓老人過上了有服務、有勞動、有體驗、有互助的生活。在互動中再造社會，構建情感關聯，老人對福利院有了認同感、歸屬感和參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