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與“鄴城”,總是易于引發或者說適宜抒發思古之幽情,若將生活日常安置于此間也易于成詩,而出于此地的一些故實經文人的高度濃縮提煉,還形成了一個映射自身處境的意象——“漳濱臥”。 大概四年前,河北詩人見君邀請我去邯鄲參加他辦的一個詩歌采風活動,事后又熱心地陪同我去了一趟邯鄲下轄的臨漳縣,觀覽那里的銅雀三臺遺址,并遙遙地眺了一眼臨近的漳河。臨漳,緊鄰由清漳、濁漳二水匯合而成的漳河,是古鄴城所在地,歷史上曾先后成為曹魏、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六朝的都城,一度是中古時代黃河流域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中心。但是,無論銅雀三臺,或是鄴城舊跡,如今都沒有什么地面的遺存,只在博物館中存放著一點當初英雄割據、文采風流、宗教昌盛的吉光片羽,供人追懷和感慨;唯獨城外的漳河水,哪怕歷經河道變遷(曾為黃河支流,在漢末至唐宋黃河改道后曾循黃河故道北上獨立入海,后又為海河主源),卻依然東流入海,奔騰不息,見證著此地歷經的繁華與寥落,儲存著不同時代詩人們的吟詠和嘆息。 漳河沿岸的古鄴城,包括鄴北城與鄴南城。早在戰國時期,此地便有西門豹投巫治鄴的故事,但它成為一座繁華大城,當始于漢末建安九年(204),曹操擊敗袁紹統一北方后,在此逐步營建他的霸府——所謂建安文學,所謂鄴下才人,這份傳于千古的流風雅韻,自然是從這座漳河畔的大城里播撒開來的。操子丕稱帝,移魏都于洛陽,但此地仍是曹魏一朝的北都。此后三百多年間,多個割據王朝相繼都鄴,至元象元年(538)東魏依鄴北城南墻而建鄴南城,再至承光元年(577)北齊滅亡,作為都城的鄴城才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鄴,是英雄割據的大分裂時代峙立于漳河畔的一座雄城,卻在這個大分裂時代結束后,迅速成為一片“廢墟”、一個濃縮巨大歷史信息的文化地理符號。詩人劉庭琦生活于唐代開元、天寶的盛世,卻在漳河畔目睹了令人悲傷的衰敗,同時又激發了他對此地曾經繁華的想象——在《銅雀臺》詩中,他說:“銅臺宮觀委灰塵,魏主園林漳水濱。”站在這片“廢墟”附近,眺望著不遠處鮮活依舊的漳河水波,活躍于李唐一朝的詩人們,深深沉浸在“漳河”與“鄴城”的寓意湍流和地理空間中,使得它仿佛一件三棱鏡:或在此發思古之幽情;或曾將生活日常安置于此空間而形之于詩;或拈出此地某些故實加以高度濃縮提煉,使之成為一個個映射自身處境的意象。那束光透過這三“棱”,折射出了許多色彩。 思古之幽情:鄴中城下漳河水 與漳河及古鄴城有關的題材中,唐人首先想到的,也是最喜歡寫的,可能是曹操這個古人,因為“梟雄”的一生太富有傳奇性了,更何況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幾個兒子以及周圍的文人身上,凝聚著漢末的亂世里難得一見的文采風流。 王勃是“初唐四杰”之一,年輕的他曾自洛陽至當時屬河北道相州的鄴城一帶,觀銅雀臺遺址,寫下了《銅雀妓》兩首,其中的一首說道: 金鳳鄰銅雀,漳河望鄴城。 君王無處所,臺榭若平生。 舞席紛何就,歌梁儼未傾。 西陵松槚冷,誰見綺羅情。 銅雀妓,指被曹操豢養在銅雀臺的歌舞伎。史載曹操營建鄴城、修筑“鄴三臺”,各名為銅雀、金虎、冰井。“金鳳”疑為“金虎”之訛,是北齊年間的改稱(據《北齊書·文宣帝紀》)。“望”應解釋為“面對”,指鄴城和漳河兩者的相對地理關系。在王勃筆下,正是在這片漳河之濱的鄴三臺,正是在這座霸府之城,一世梟雄曹孟德曾如此歡欣地觀賞過銅雀妓們的歌舞,在戎馬倥傯、世事無常的漢末亂世有過如夢似幻般的享樂和短暫的繁華。但沒過多少年,稱王謚帝的曹操便薨逝了,葬在了鄴城以西的陵墓里,而銅雀妓們依舊居于此,舞榭歌臺仿佛當年,但歌舞已失卻了最重要的觀眾和知音,他的陵墓周圍那遍植的松樹和槚樹(楸樹)如此蒼冷,無知無情,又怎么能明了銅雀妓們的寂寞愁思呢? 王勃到漳河畔游覽的時候,漢末至北齊的大城鄴已是一片廢墟,唯一引動他發思古之幽情的,不過是這個地名和銅雀臺等詞匯罷了。所以“臺榭若平生”并非實際所見,只能是他筆下還原的曹操逝后不久的歷史場景。但“廢墟”并不妨礙詩人開展想象,甚至歷史陳跡中的那種頹敗和荒廢,要比完整保留的建筑來得更令人激動,因為那樣的話,詩人就能施展他們神奇的時空召喚術,在文辭中讓業已消失的場景重新復活,在心靈里讓業已灰死的情感重新熾熱。 初唐的重要詩人沈佺期亦寫過一首《銅雀妓》,立意和王勃類似,不過在王勃詩里僅僅作為地理坐標而存在的漳河,在沈詩中卻被賦予了象征意味: 昔年分鼎地,今日望陵臺。 一旦雄圖盡,千秋遺令開。 綺羅君不見,歌舞妾空來。 恩共漳河水,東流無重回。 及至晚唐,被杜牧譽為“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的張祜作《鄴中懷古》,不探尋作者原始的意圖,僅從文本呈現的客觀效果來說,像極了接續在王勃和沈佺期的那兩首《銅雀妓》后,試圖與它們隔空對話的杰作: 鄴中城下漳河水,日夜東流莫記春。 腸斷宮中望陵處,不堪臺上也無人。 君王已委于塵土,“鄴三臺”頹敗而荒蕪,王朝會覆滅,人們生動的喜怒哀樂會斷絕。甚至在三臺頹敗、舞榭傾塌前,那些日日望著西邊的曹操陵墓而哭的銅雀妓、那些魏宮女子,就已和她們的主人一樣,早已煙消云散,惟有鄴城下的漳河之水,沒有沾染上人世的情感——在沈佺期的那首詩里,漳河水和君王的恩情之間,形成了一種類比的關系——得以無知無識、沒日沒夜地向東流去。 漳河兀自日夜流淌,與昔日鄴城人事的多情與繁華形成鮮明對照,也與后世詩人幽深綿長的感嘆與眷戀構成一種沖突與張力。河北人李嘉祐在《古興》里用他家鄉的這條河借題發揮,將無情的自然與有情的人間、君王與后宮女性的互動再次渲染一番:“莫道君恩長不休,婕妤團扇苦悲秋。君看魏帝鄴都里,惟有銅臺漳水流。”而在同為盛唐詩人岑參筆下的詩中,這點體現得尤為明顯:“子真河朔尉,邑里帶清漳。……若到銅臺上,應憐魏寢荒。”(《送鄭少府赴滏陽》)“鄴都唯見古時丘,漳水還如舊日流。”(《臨河客舍呈狄明府兄留題縣南樓》)“城隅南對望陵臺,漳水東流不復回。武帝宮中人去盡,年年春色為誰來。”(《登古鄴城》) 在這樣的詩句的描述中,漳河“不動情”而又“義無反顧”地東流,所以它比人世的悲歡、王朝的盛衰和城池的興廢都要來得穩固。詩人們明白,正因為“不介入”,這條河才得以獲得足夠的資格以冷眼旁觀,做一個頂好的見證者。 張籍與王建:鵲山漳水每追隨 對于唐人而言,漳河及其流域內的城市當然不只是一個聊共懷古與借題發揮的歷史虛像和文化符號,還是一個實打實的地理空間。他們中有些人曾生活于其間,交游于其間,在當時的記錄或日后的追憶中,將它們深深嵌入了詩篇內部。 北周大象二年(580),北周權臣、隨即成為隋朝開創者的楊堅為壓制河北反楊勢力,下令焚毀鄴城,同時徙相州、魏郡、鄴縣治所(此前皆在鄴城,此時城池被毀,但作為行政建制的鄴縣并未被廢除)于漳河以南的安陽城(新的鄴城),曾為六朝都城的舊鄴城就此敗落,漳河流域政治中心移至安陽。職是之故,唐人詩中,若非懷古或用典,凡提及鄴、鄴城、鄴下或鄴中作為實指,指的基本是安陽城。北宋熙寧六年(1073),改鄴縣為鎮,縣地并入臨漳縣,則作為縣級行政建制的鄴縣亦遭廢除,但這就是后話了。 中唐時期,張籍與王建皆以樂府詩見重于世。有意思的是,這兩位還是少年舊交,又是青年時期求學的同窗。在唐德宗興元年(784)或更早,未及弱冠的張籍與王建一同來到河北道邢州(今邢臺)、磁州(今邯鄲磁縣)、魏州(今大名)、貝州(今清河)和相州等廣義的漳水流域地帶(參徐禮節《張籍王建詩歌研究》中對張王交游相關史實的考證),開始同窗十年的求學生活:“十年為道侶,幾處共柴扉。”(《登城寄王秘書建》)三十年后的元和八年(813),張籍在《逢王建有贈》詩中非常動情地回憶起了二人共同度過的這段歲月,并說彼此的交情和親密還同當初一般: 年狀皆齊初有髭,鵲山漳水每追隨。 使君座下朝聽易,處士庭中夜會詩。 新作句成相借問,閑求義盡共尋思。 經今三十馀年事,卻說還同昨日時。 二人年齒相近,又值十八九歲(初有髭,開始長髭須)的好年紀,在鵲山(邢州境內)和漳河流域求學,攻讀儒家經典,學習應試詩賦的創作,以期能舉進士第,步入仕途。這固然是唐代士子的正道,但從兩人日后主要憑籍樂府詩以獲得不朽聲名的事實來看,這鵲山漳水之間的十年生涯,又何嘗沒有給予他們命運的額外恩賞呢?從張籍的另一首贈王建的詩《酬秘書王丞見寄》來看,十年同窗時的鵲山漳水,早已在潛意識里和他們的詩人生涯緊緊相連,哪怕已到晚年,只要想起漳溪(水)舊日往還,回憶的內容里必定有詩,有數十年相交的深情: 相看頭白來城闕,卻憶漳溪舊往還。 今體詩中偏出格,常參官里每同班。 街西借宅多臨水,馬上逢人亦說山。 蕓閣水曹雖最冷,與君長喜得身閑。 張籍給王建的詩,數量多而情誼深,聊引上述幾首而已。依照常理,王建寫給張籍的詩也不在少數,只看《酬秘書王丞見寄》的詩題即可知,此前王建肯定有詩見寄,不過這首詩以及其他王建贈張籍的詩都散佚無存了。但如今還能讀到他贈給昔日的漳水之濱(鄴下)的其他同窗的詩,比如《酬趙侍御》: 年少同為鄴下游,閑尋野寺醉登樓。 別來衣馬從勝舊,爭向邊塵滿白頭。 想來王建與張籍當年在這一帶的同學少年的日常,大概與這位趙侍御相差無幾吧?除了詩文的互相砥礪,也少不了少年心性影響下“閑尋野寺醉登樓”的恣意登臨漫游。在王建和同窗諸子的登臨漫游里,自然少不了最方便學子練習詠史的鄴城遺址,他的《銅雀臺》(一作劉長卿詩)可能便是彼時的習作,因為這首詩里的感慨和發揮,并未超出任何其他唐人類似詩的范疇。而《石楠花》則是一首古鄴城之行的紀游詩,在春日里的漳水之畔,他欲拋開同伴獨自去看花: 留得行人忘卻歸,雨中須是石楠枝。 明朝獨上銅臺路,容見花開少許時。 與王建寫給趙侍御的詩類似,張籍亦有《送元紹》(另題作“送元結”,或誤;或非指唐代知名詩人元結,因雙方年齒不稱),贈給昔日漳水同游的友人: 昔日同游漳水邊,如今重說恨綿綿。 天涯相見還離別,客路秋風又幾年。 是啊,朋友們總是匆匆間相聚又分散,相見又別離;昔日還是青衿少年、髭須初生,轉眼都已兩鬢斑白、時光飛逝。一切都逝如光電,不可挽留,唯獨烙在記憶里的幾處地名,幾個片段,歷經歲月洗禮,依然栩栩如生,光彩照人。 疾病的隱喻:漳濱臥病竟無憀 漳河畔的古鄴城,在漢末不僅為我們貢獻了三曹與建安七子,還為漢語提供了一個“疾病的隱喻”,一個強大的典實。它就是“漳濱臥”,語出建安七子之一的劉楨(字公干)的詩《贈五官中郎將四首》其二(節選):“余嬰沉痼疾,竄身清漳濱。自夏涉玄冬,彌曠十馀旬。常恐游岱宗,不復見故人。” 建安年間,曹氏父子和眾多才人集聚鄴下,素有痼疾的劉楨亦然。他的這首詩是寫給時任五官中郎將的曹丕的,說自己素來有病,棲居在漳河之濱聊以自養而已,從夏天到冬天許久沒跟你相見了,擔心自己快要死(漢末以前人尚以岱宗泰山為死后魂游之所)而來不及再與故人相見了。劉楨善為詩,負盛名,被當時的人目為大才。此詩之后,人遂以漳濱臥、病臥漳濱、漳濱鬼、病漳、眠漳等說法為才人臥病的典故,更進一步引申為才人不得志而郁郁罹疾的隱喻。 這個“疾病的隱喻”,無論是第一層意思,還是更深一層的意思,都為唐人在詩中所喜用和習用。孟浩然便有一首《送崔遏》: 片玉來夸楚,治中作主人。 江山增潤色,詞賦動陽春。 別館當虛敞,離情任吐伸。 因聲兩京舊,誰念臥漳濱。 詩人難免有幾分“矯情”,因著這份“矯情”,一時的身病有時候又難免變成一樁樁的心病。“大歷十才子”之一、中唐李端的《酬秘書元丞郊園臥疾見寄》本來是為安慰一位處于病中、給他寄詩的人而寫的回贈之作,卻在詩中無意中呈現了詩人的疾病與創作之間的奇異關聯:因病而消沉,因消沉而怨,因怨而詩。這庶幾符合“詩可以怨”或“詩出于怨”(錢鐘書即曾以此來解釋“詩可以怨”,從詩情源頭而非社會公用的角度闡釋,類似于“憤怒出詩人”)的經典說法了。當然,這首詩順理成章地使用了“漳濱臥”這個典故: 聞說漳濱臥,題詩怨歲華。 求醫主高手,報疾到貧家。 撒枕銷行蟻,移杯失畫蛇。 明朝九衢上,應見玉人車。 既有類似于“漳濱之臥”的生理痼疾,又喜將此寫于筆端,用所謂“題詩怨歲華”的方式發發牢騷,將之升格為一種染上了審美色彩而又不乏變態因素的心理現象的,要數李商隱。從他的不少詩文中可以看出,李商隱在中年以后大概率得了糖尿病一類的慢性病,所以在人生的后半階段,“漳濱”“臥漳”這樣的“疾病的隱喻”頻繁出現在他的詩文里。 萬古山空碧,無人鬢免黃。 驊騮憂老大,鶗鴂妒芬芳。 密竹沉虛籟,孤蓮泊晚香。 如何此幽勝,淹臥劇清漳。 (《崇讓宅東亭醉后沔然有作》) 卜夜容衰鬢,開筵屬異方。 燭分歌扇淚,雨送酒船香。 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戰場。 誰能辭酩酊,淹臥劇清漳。 (《夜飲》) 聞駐行春旆,中途賞物華。 刻燭當時忝,傳杯此夕賒。 可憐漳浦臥,愁緒獨如麻。 (《病中聞河東公樂營置酒口占寄上》) 不揀花朝與雪朝,五年從事霍嫖姚。 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濱臥病竟無憀。 長吟遠下燕臺去,惟有衣香染未銷。 (《梓州罷吟寄同舍》) 清漳淹臥,漳浦無憀,在李商隱的詩中已不完全是劉楨舊典的忠實運用,不再僅僅是為了描述自身病痛而不假思索展露的慣習,而是處于那個人生階段的他在面對外部世界時,內心呈現出的一種既強烈又擰巴的整體狀況:消極而無以聊賴;這種消極和對它的表達,又足以令人沉浸其中而借此消解這種無以聊賴。 一首和二首都寫病中飲酒且共用一個尾句,但創作時間和地點均不相同,理解起來自然有異。前者無非說良辰美景,美酒佳肴,而自己抱病之身,無法盡情享受。二至四首似皆作于梓州供職柳仲郢幕府時期,且二、三首皆與梓幕宴飲有關。“乾坤百戰場”是所處時勢和環境,“衰鬢”“淹臥劇清漳”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可見情懷之不佳、意緒之蕭索,所謂“愁緒獨如麻”,但在三首中詩人因生病而缺席酒宴,不比第二首“豁出去”:在這無時無刻不在爭斗的天地間,即使如今一身衰病,又怎么能抗拒得了大醉的誘惑,借此以消那萬古愁緒呢? 所以啊,這漳濱臥,最根本的并不是生理上的疾病,不是昔日臥于漳水之濱的劉楨傳遞下來的憂生的憂慮,這個“疾病的隱喻”,真正指向的其實是詩人的萬古愁——漢語世界數千年的一樁心病,靠書寫得以緩解卻無法根治的心病。 說起來,最后將漳浦畔的那座大城作為都城的北齊王朝,倒是出過一位“無愁天子”。李商隱的好友溫庭筠,做過一首樂府詩《達摩支曲》,寫的就是這位無愁天子高緯,北齊真正的亡國之君。自他而后,漳河之畔的繁華與奢靡總似到了頂點,再往后,漳浦歡宴和鄴城風雨,總像是夢幻泡影,那么的不真實: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 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 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 責編:田宗偉 來源:《中國三峽》雜志2022年0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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