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這一生,總會與許多人結緣。其中有志同道合相伴數載者,亦有萍水相逢轉瞬即逝者。 而在辛棄疾的生命中,有位朋友則猶為特別,他并非達官權貴,不過一介布衣,卻與陸游、陳亮等諸多文壇名家相熟,此人名喚劉過。 二人初識時,辛棄疾正任職地方,劉過慕名而來,意欲結交。然而勢利的門房見劉過一生素衣,并無功名,遂心中輕視,將其攔在門外。 爭執之中,引來辛棄疾注意,門房便添油加醋訴說劉過是非,大怒的辛棄疾本想直接將劉過趕走,幸好一旁的陸游與陳亮仗義執言,說劉過乃當世豪杰,擅寫詩詞,值得一見。 于是辛棄疾這才讓劉過進來,并讓他以席間吃食為題賦詩,劉過聽后,不疾不徐,待大口飲酒后,從容吟道:“拔毫已付管城子,爛首曾封關內侯。死后不知身外物,也隨樽酒伴風流。” 如此才學,辛棄疾頓時大喜,不僅邀其入席共飲,往后更時常來往,漸成莫逆之交。 而劉過此人,能得辛棄疾深交,并非只靠滿腹才華,他的抱負與志向亦是二人惺惺相惜之緣由。辛棄疾立志北伐,劉過同樣如此,少有壯志,讀書論兵,更多次上書朝廷,“屢陳恢復大計,謂中原可一戰而取。” 或許劉過也曾感慨,人生得此知己,可謂平生幸事。可惜歲月紛擾,諸般情意總是難逃時光摧折。那些昔日相聚時的約定,常會在多年的無奈輾轉中,變得杳無音訊,再無下文。 于是,身處其中的劉過倍感唏噓,索性提筆賦詞,為這世事無常落下一筆喟嘆。 《唐多令·蘆葉滿汀洲》 宋·劉過 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于龍洲道人,為賦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 二十年重過南樓。 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 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公元1186年,安遠樓建成,彼時而立之年的劉過曾與好友登高遠游。公元1206年,朝堂貿然北伐,看似喜事,實則是當權者不顧時局為求私名之舉。 果不其然,第二年北伐戰敗,統帥被殺,不久后辛棄疾抱憾病逝。二十多年間,一切物是人非,以致于故地重游的劉過五味雜陳,又逢酒席上歌女相邀作詞,遂落筆其間,訴盡心緒。 開篇即寫登樓所見,經年輾轉,入目蕭瑟:“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 恰逢秋日,蘆葦的枯葉早已落滿沙洲,輕淺的寒水在沙灘上無聲無息地流過。二十年匆匆而過,如今再度登上這舊地南樓。 登高望遠,不見高山流水的雅致之景,卻是黯淡衰微的枯葉寒水。寥寥兩句,便生蕭瑟之感。而后“二十年重過南樓”,一筆帶過,看似輕描淡寫,其中的歲月輾轉、世事無常之感早已呼之欲出。 二十年前,他是山河遨游的有志青年,盡管科舉不第,偶有失意,但卻瀟灑恣意,少有愁思。然而,數十年后,他“四舉無成,十年不調”,早已歷經磋磨,滿心疲憊,其中蒼涼,可謂沉重。 緊接著,“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點明時節,暗含心緒。停泊在柳樹下的小舟尚未系穩,我就匆匆登上故地,歲月悠悠,不知覺竟要再度中秋。 因是“重過南樓”,故而船只“未穩”,且中秋“又”來,愈發急迫。此番忙亂,不止是行色匆匆,更是時光催人,所謂無奈,自有無盡意味。 而在短暫的故地重游間,率先涌上心頭的便是:“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如今黃鶴磯頭早已荒涼破敗,不知老朋友是否還在,入目所見本是如常照舊的江山,但轉瞬卻又平添了無盡的綿綿新愁。 他在愁什么?是光陰易逝的蒼老之嘆,還是懷才不遇的身世之感,又或是時局動蕩的憂國傷懷?想來幾者皆有,于是想要借酒澆愁,苦中作樂,可惜撲面而來卻是再度沉重。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想要買上桂花,帶著美酒,與好友一同忘憂,去水上泛舟逍遙一番,然而卻發現如今再也沒了少年時那種豪邁的意氣。 詞末三句,猶為生動,其中的悲涼、哀傷,令人斷腸。 千百年來,世人經歷各不相同,但卻又曾有過相同的感觸與心情。其中物是人非、時過境遷之感猶為深重。 少年的約定,會在時光推移中,愈發稀薄,難以相續。少年的意氣,會在世事磋磨中,日漸蒼涼,再無狂放。 或許,人終歸要同年少的自己說再見,然而看似無奈的告別,何嘗沒有蘊藏著全新的天地? 人生長路,有遇見,有別離,那便學會惜緣而不強求。同行一程,已是幸事。你我總該為當下而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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