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的發筆不外乎方、圓、藏、露。以楷法入行者以方筆露鋒居多,以篆法入行者以圓筆藏鋒居多。由于用筆方法不同,不同的發筆能給人以不同的藝術效果。一般地說,方筆則字剛毅雄強,圓筆則字渾厚飄逸;善用露鋒則字富有神采,善用藏鋒則字含蓄蘊藉。湯臨初《書指》中說:“右軍書于發筆處最深留意。”用筆之精到與否,往往在發筆處表現出來,故發筆是用筆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陳簠齋《習字訣》中所說的:“若求古人筆法,須于下筆處求之。”又說:“所有之法,全在下筆處,筆行后無法,無從用心用力也。”后說雖有點過分,但從中亦可以看到發筆在筆法中的重要意義。 (一)篆法入行的藏鋒起筆 圓筆藏鋒的發筆亦稱為篆法起筆,可用逆入平出法,即先向與運筆相反方向逆入作一圓點,然后反折使筆毫平鋪于紙上,以達到萬毫齊力,中鋒行筆之目的。包世臣《藝舟雙楫》曰: 凡下筆須使毫平鋪紙上,乃四面圓足,此少溫篆法,書家真秘語也。 所謂“圓足”,就是指用筆飽滿圓融而富有立體感。由于逆入時,鋒芒隱于畫內,藏鋒斂鍔,滅跡隱端,不見起止之跡,故能給人以一種圓渾蘊藉的藝術感受。所謂“藏鋒以包其氣”“無鋒以含其氣味”,指的正是這種筆法。 練習這種發筆時,注意用筆要出于自然,逆入動作要快,順上筆勢,輕鋒入紙,筆勢要迅疾,以不露痕跡為上。顏真卿的《祭侄稿》、楊凝式的《盧鴻草堂志跋》、錢灃的行書以及近現代康有為、吳昌碩等書家作品,都善以篆法入行。試觀徐浩《朱巨川告身》墨跡,其字渾厚飽滿,含文抱質,顯得“骨勁而氣猛,肉豐而力沉”,富有一種內在的質感,足資我們借鑒。 ![]() 逆入作點時,由于輕重、角度、快慢不同,有的似蠶頭仰起,有的微帶棱角,亦可產生一些筆形上的自然變化。但切忌筆筆相似,作圓頭如蒸餅狀,用這樣的方法來理解藏鋒是很可笑的。王世貞《藝苑卮言》中謂:“書法雖貴藏鋒,然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截鐵之意。”所謂“太阿截鐵”,即指逆入動作要爽利,如快劍砍殺。開始訓練這種發筆時,可從慢動作入手。迨到純熟時,逆入動作往往只是手腕中的一種感覺、意思而已。正如劉熙載《藝概》中所謂: 要筆鋒無處不到,須是用逆字訣。勒(橫畫)則鋒右管左,努(豎畫)則鋒下管上,皆是也。然亦只暗中機括如此,著相便非。 所謂“著相”,即是指發筆時筆頭純圓,矯揉造作之筆。試觀顏真卿書《祭侄稿》墨跡,其發筆時藏時露,矯變異常,完全達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境界。 另要注意,發筆時用筆之節奏當視筆毫中含墨量之多少而定。筆酣墨飽時,逆入平出之速度宜快,不可猶疑不決而犯臃腫之弊。毫中墨少時,發筆不可剽急,宜遲回不進,以成藏頭護尾之勢。 總之,此法從篆書中來。古人論用筆,以藏鋒為貴,故初學者當從篆法中探消息。 ![]() (二)楷法入行的隸法起筆 隸法即方筆起筆,在行書中尤為常用,特別是以楷法入行者,多用此法。 其起筆方式一般采用“逆勢切入”法,亦即點法起筆。《書法三昧》中謂:“橫畫須直入筆鋒,豎畫須橫入筆鋒。”指的正是這種寫橫畫用斜直落點、寫豎畫用斜橫落點的起筆方法。由于這種方法比篆法起筆更趨便捷,更富有變化,故每為寫行書者所喜用。點法起筆是側鋒用筆表現方法之一。前人稱點為“側”,“側”者,以側取勢,有承上筆勢,因勢利導之意。劉熙載《書概》中說: 凡書,下筆都起于一點,即所謂“側”也。故側之一法,足統余法。 周星蓮《臨池管見》亦謂: 凡字每落筆,皆從點起,點定則四面皆圓,筆有主宰,不致偏枯草率,波折鉤勒,一氣相生,風骨自然遒勁。 可見,正確而熟練地運用這種發筆方式,可使行書點畫間筆勢往來更趨流利,初學這種發筆,可分下面兩步進行: 1.逆入作點 逆入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紙上作有形之逆。其法可承上筆勢,與行筆相反方向尖鋒入紙,逆勢輕落,逆入后迅速將筆略提,提到筆鋒與紙面將離未離之時,然后作斜直落點(如下圖)。另一種是空中作無形之逆勢,然后作斜直落點如切入狀。這兩種方法,各有特點。前者點畫完滿,后者更趨便捷。凡一個字中比較主要的筆畫可用前一種法,次要的短畫可用后一種法,學者須擇善而靈活運用。 ![]() 整個逆入作點動作都是在一剎那間完成的。作點時勢要重,筆要快,但落點要輕靈。點之輕重當與畫之粗細肥瘦相應,過重則易臃腫,過輕則易浮薄。這種逆勢切入的發筆方法,在古法中又稱為“筑鋒下筆”。所謂“筑”,土使堅實,有筑土錘之意。比喻切入作點時,其勢要重、要快、要爽利。書寫行書時,為了要取得便捷的效果,蘸墨舐筆時,可將筆鋒向上微微翹起,握管也不宜與紙面保持垂直,而可微微向右后方傾倒,這樣便可因勢利導,落點便成偏側之勢。正如趙宧光《寒山帚談》中所說的:“握管直則求其鋒側不可得也。”前人所謂“微倒其鋒則書體自方矣”,指的正是這種側鋒方筆的發筆方式。 2.調整筆鋒 逆入作點后是否能調鋒,實是用筆之一大關鍵。凡寫字的人都知道用筆最忌偏鋒,因為偏鋒用筆,其點畫扁平浮薄,墨不入紙,顯得怯弱無骨。而點法起筆,筆尖在上,筆肚在下(橫畫),或筆尖在左,筆肚在右(豎畫),此時筆鋒呈偏側之狀。若毫無起伏地平拖過去,一偏到底,就會犯用筆之大忌。故點后之關鍵又在于調鋒,即迅速使已偏側的筆鋒由偏轉中,令行筆時筆心在點畫中線上運行。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指出:“發筆處便要提得筆起,不使自偃,乃是千古不傳語。”故“提得起”三字,實乃發筆最吃緊關鍵處。所謂“提得起”,即指將筆心收歸畫中,以恰到好處為度。由于書寫行書時速度較快,是否能將筆鋒收歸畫中往往是靠手腕中的感覺,在實踐中要做到亦殊非易事。周星蓮《臨池管見》謂: 所謂落筆先提得起筆者,總不外凌空起步(即空中作逆勢),意在筆先。一到著紙,便如兔起鶻落(即提按起伏的調鋒動作),令人不可思議。筆機到則筆勢勁,筆鋒出隨倒隨起,自無僵臥之病矣。 發筆時能將筆提起,則自無蹲伏僵臥之弊。 調鋒之法,可用手腕帶動筆尖,加以提按(上下動作,提時以筆心收歸畫中為度,按時以筆毫平鋪為度,提時由于筆毫自然彈性,可使已偏側筆鋒收歸畫中)、衄挫(即寫橫畫時作前后、寫豎畫時作左右挫動)螺旋形的復合動作,邊走邊調,逐步將偏側筆鋒糅入畫中。如發筆不慎,已成偏鋒,或書寫行草書時,由于運筆速度較快,偶因發筆時未能及時調整筆鋒而出現起筆浮薄,露尖露怯時,可臨時用補救之法。即迅速將筆鋒回復至發筆處,不可離紙,使墨由中溢出,待筆形飽滿后再繼續行筆,所謂“往有不到之處,以復補之”。但這只是一種救急的方法,不得已而為之,如筆法既到,就不必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趙宧光《寒山帚談》中謂:“作字者落筆失所勿因失而改轍,腕中自有可得所處,可以振救。”指的正是這種臨時補救之法。退一步說,如一畫既已失所,便不可重新描畫,則當思下一筆如何振救,救護得好,更覺別有機趣。 由上觀之,提按、衄挫、往復是調整的主要手段。但必須說明,這些調鋒動作,不是目的,只是手段。通過這些動作,可將已散亂、糾纏、偏側的筆鋒調整過來,糅入畫中,使之達到中鋒的目的。如鋒已中,就不必再多此一舉了。此外這些調鋒動作在實際書寫時,動作都是微乎其微的,甚至肉眼也不易察覺,只是在極短的一剎那間完成的。初學時,可從慢動作入手,一心一意注意到筆毫在每一點畫的中線上不斷起伏,頓挫著往來行動,使毫攝墨,不令溢出畫外。久之自然就會純熟起來,在不知不覺中養成習慣,往往只是憑腕中的一種感覺而已。 提按和衄挫相結合的螺旋性的復合動作,在汪澐《書法管見》中說得很清楚: 何為中鋒?鋒者,筆之毫尖也。一落紙則尖在上,所以先須一頓,使鋒藏在中而以副毫包之,兩面俱潤,既一頓矣,行去自中。但一筆完而過至第二筆則鋒又向左矣,所以轉折處又須提起作一暗圈,使鋒尖仍在中。 其中提到的“一頓”和“暗圈”,就是上述的調鋒動作,只不過熟練一些,一落筆即迅速將筆鋒提起罷了。故調鋒動作要輕捷靈巧,微微動蕩揉挫筆鋒,意在神行,以出之自然為貴。周星蓮《臨池管見》謂: 執筆落紙,如人之立地,腳跟既定,伸腰舒背,骨力自然強健,稍一轉動,四面皆應。不善用筆者,非坐臥紙上,即蹲伏紙上矣!欲除此弊,無他謬巧,只如思翁(董其昌)所謂落筆時先提得筆起耳。 由是觀之,隸法方筆只有在發筆時偶用側鋒,而畫之中段乃當以中鋒行筆為貴,這樣寫出來的點畫,才能達到形方筆圓、渾厚雄強的藝術效果。 3.隸法起筆的變化 點畫在形態上是否富有變化,是評判用筆好壞的一個重要因素。所謂“數畫并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若“前后齊平,上下一等,狀如算子”那樣機械而單調的排列,勢必會破壞字形結構的自然美,故“鐘(繇)書點畫各異,右軍萬字不同”,所謂“物情難齊,變化無方。狀如水火,勢多不定”。變化包括點畫、結構、章法等,而一切變化中最基本的則是點畫,特別是其發筆處。試觀五代書家楊凝式《韭花帖》墨跡,在整幅字中幾乎找不到形態相同的發筆,特別是其中的“晝(晝)”字,九畫重疊中姿態各異(如下圖)。宋代的米芾、蔡襄、蘇軾,亦都精于發筆。由于發筆作點時,或順或逆、或藏或露、或斜或直、或輕或重、或正或反,故其角度、方向、輕重以及停留時間不同皆會有所不同,而產生千姿百態的變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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