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不少人說《繁花》太懸浮,90年代上海不是這樣的。 這顯然是誤解了王家衛。因為王家衛的好,就在于懸浮。但此懸浮不是指“假”,而是指一種“超真實”。 王家衛的獨特魅力就在于,他有能力建構一個超真實時空,最后不是讓人信以為真,而是讓人直接從感性層面體認到它的迷人和空幻。 之所以如此,也是其來有自。它就來自于獨屬于王家衛的一種曖昧的時態。這一時態以“無望的未來”為起點,推導出“此刻的茫然”,于是不知所往的人,只好狼狽地逃回過去,但那個過去,又因內心極度的渴望,而被渲染成了“過分美化和理想化的過去”。 應該講,王家衛作品的迷人之處,就在于這種徜徉的停滯、富麗的哀傷。也正于此處,他的面子里子達成了高度統一。他的影像從來都是精致而易碎的,像一個華美的泡沫,也像一座隨時可能坍塌的海市蜃樓,預示著,他銀幕中的時空,終究是不可抵達的虛無。 就像《花樣年華》里的那段話:那些消逝了的歲月,仿佛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沖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很顯然,那塊玻璃就是銀幕,而那段消逝的歲月,則是無法觸摸的幻影。 所以說,批評《繁花》懸浮,是沒道理的。因為王家衛本來就對還原現實不感興趣,他要的是創造一種超真實,使那些望不到前路、也不知歸途的人,能有片刻溫存。但終究一切還是要逝去的,因為它從來就沒存在過。 也正于此處,我們可以談談《繁花》的問題了。 我覺得《繁花》真正的問題,出在面子和里子的分裂。 面子上,它依然保持了水準,王家衛從前作品里那股精致的頹喪味,依然被延續到這部作品中。但問題是,它所講述的卻是一個昂揚向上的奮斗時代,是一種過于積極的冒險精神。所以整部作品,有如哭喪著臉唱頌歌,總給人一種擰巴的錯位感。 當然,比之更為關鍵的,還在于那個曖昧時態的消失。 這部劇最終講述的,是明天會更好,是未來一片光明。這實際就從最初的一環,直接推翻了王家衛的時態鏈條,也讓整個作品喪失了徜徉的余味和聯想的余地。 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這部劇在無數細處情感的描繪上,仍能令人觸動,但一旦把視角拉回商戰,就讓人感覺虛假。它最終成了一篇莊重的爽文,美則美矣,但又難掩空洞。 不客氣講,《繁花》的火爆,與其說是王家衛打了個翻身仗,不如說,是一個走下坡的人遇上了一個陡峭的時代,被反襯成了“出眾”。 它的響,皆因時代不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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