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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關于明朝的歷史，因為有太多書籍講明朝的故事了，我就不多說了。正史《明史》、《明實錄》等對于當時的記錄就比較詳盡了；明末清初談遷私家編修的《國榷》對于明朝前期和后期歷史記錄補充了正史的不足；吳晗的《明史簡述》是他1962年在中央高級黨校講課時的記錄稿，以馬克思主義論點簡述明史；樊樹志的《晚明史：1573-1644年》以“全球化”的視野描述了明朝晚期與世界的聯系；司徒琳（Lynn H. Struve）、顧城、錢海岳分別著有同名的《南明史》，從不同角度記述了明朝后期尤其是清兵入關之后的大事，尤其是錢海岳，這本書于他可以說是字字血淚；黃仁宇的《中國大歷史》、《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萬歷十五年》，更是見微知著地分析了明朝的興衰內因；還有不少膾炙人口的通俗演義和小說類書籍，如《明朝那些事》、《正說明朝十六帝》、《正說明朝十六臣》，都是了解明朝的資料來源。
朱元璋接手的中國當時是一個爛攤子，經過戰爭洗禮建立起的大明政權，面臨的是山河破碎，滿目瘡痍，民生凋敝，餓殍遍野，政府稅源枯竭，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由于“連年戰爭，加上饑饉疾疫，十室九虛”。尤其是北方，大多數地方被元軍“亂兵殺掠，城郭空虛，土地荒殘，累年租稅不入”。 明初，北方已相當凋敝，黃淮之間又因黃河經常決口，尤其多災多難。北方人口流失，往往百里無人煙。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鳳陽緊挨著蚌埠，在淮河邊上，是起義軍和元軍拉鋸戰之處，等他當了皇帝的時候，鳳陽一帶也是榛莽遍地，野狐出沒，渺無人跡。開始時朱元璋定都南京，他就把江南百姓大量向他家鄉移民。但整個北方都需要人員填充，而元朝時的晉南地區，西有呂梁、東有太行，北有恒山五臺，南有黃河天塹，易守難攻，元軍控制薄弱，起義軍也沒有攻進去，基本上沒有遭受戰亂之苦；大量逃難人群在這里休養生息，又趕上風調雨順，人口增長很快，據統計全國總人口的70%都集中在這里，約有4000萬之多。明太祖接受大臣們的建議，從山西將大量百姓移民充實到人口稀少的地區，以開墾荒地，增加歲入。從洪武到永樂年間，共有17次移民浪潮。在百姓記憶和歷史記載中，山西洪洞大槐樹下就是他們的出發地，那里就是朝廷發放憑照和盤纏的地方；移民們回首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棵大樹了。
黃河在元朝和明朝經歷了各個歷史時期中最劇烈的變化，可以用河無定流、左沖右突來形容下游的黃河運動形勢。我曾試著根據歷史記載在地圖上逐點、逐線、逐塊地描繪決口點、決口之后的主線路、決口泛濫的區域，后來不得不放棄，因為還不到50年的歷史數據，就把地圖畫得密密麻麻，標注就層層疊疊了；最后只能把可以稱為“河變”的大事列舉出來，做一個簡圖。
大致上，黃河早期（1366-1391）以賈魯故道為主流，但尚有分支從山東境內入泗河和北清河；1391年，開始從潁河入淮；然后就逐漸東沖，先是走渦河入淮，渦河河道被抬高之后，決口逐漸東移向蘭考、寧陵、商丘、碭山等地；中間也經過多次治理，宋禮、徐有貞、白昂、劉大夏等大臣和總河們都做出過努力，至1494年，劉大夏督修北岸太行堤，堵住了黃河北流的通道；之后50年間，黃河基本上全部向南決口從淮河入海，至1547年，北岸才開始在曹縣向北決口，從此河分多道并流，到1565年更在碭山縣以下散為13支，進入運河通淮；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潘季馴以右僉都御史身份，總理河道，1579年初步治理完成，到1592年因病退休，還編成了《河防一覽》一書；到明朝滅亡（1644），雖然決口之事時有發生，但主流一直沒有再發生大的變化。本文所說的黃河故道，就是指的潘季馴治河之后的黃河主流河道。
如果上述全面敘述黃河故道區域的變化還是不能給你帶來什么總體感覺的話，那就不妨讓你置身其中，站在一個局部或一個點來觀察黃河故道區域的變化情況，在那里看時間流逝，比如說在虞城縣某處，看黃河在整個明朝經歷了什么樣的變化，你和你周圍的人是如何生存的—— 1388年，你攜家帶口從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那里，領了朝廷發給的憑證和川資，來到了虞城縣城東邊附近的一塊荒地，搭建庵棚，挖了個小水井，開始拓荒墾田。聽說22年前，也就是蒙古人被朱家皇帝趕走的那一年，這里發過一次大水，直到南邊30里外的馬牧集那里的賈魯黃河北岸，一片汪洋，虞城縣城外的護城河和黃水連成一片，城內靠堵了城門才沒有被全淹，洪水到冬天才退；這一次洪水，讓本來就稀少的人口更少了，滿眼望去，盡是蓬蒿、鹽堿和黃沙。你在這里劃了大約一頃地，砍些野草樹枝預備下冬天的柴火，然后燒荒翻土，灑下了希望的麥種；第二年就有了收獲，生活算是安頓下來了。 你感到慶幸的是，黃河此后的約100年時間內，幾乎沒有正面沖擊過你的田地和家園，你的子孫也在這里繁衍生息，漸漸成了一個村落了。但每年入夏，你都會心中惴惴不安，生怕那黃水會從天而降。從300里外的開封府，到40里外的歸德府，幾乎每年都有黃河決口的消息傳來，大多是決口之后黃水南流，向南邊的淮河沖去了；有時候也從北邊的單縣那邊傳來消息，黃水從他們那里向東北流走了。在風雨交加夏天夜里，你都不敢睡覺，仔細聽著有沒有黃河決口洪水沖到附近時的人喊馬嘶。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你不斷在冬天被征去修河堤，近處的馬牧集是你去的最多的地方了，你還看見過北京朝廷來的總河官從大堤上被簇擁著走過。 到了1495年，總河劉大夏修太行堤，從上面東明、菏澤、曹縣一路修過來，據說有360里，終點就在虞城縣城北邊，在離你家的田北頭只有不到20里路的地方，是為了堵住黃河不向北流，主要是不擋住運糧河的正常運輸。你感覺到有些不妙，心想著這黃河在南邊流，這大堤在北邊修，你不就是在黃河之中了嗎？ 到了1500年，果然發生了一件怪事：剛剛入秋，西邊30多里的王牌口（在歸德州北）的黃河水不像原來那樣向東南流向渦河方向去了，也沒有走賈魯故道向馬牧集流去，而是逆流東北至賈魯堵決口的那個黃陵岡附近再次決口，又從曹縣入單縣，從單縣到虞城而來，你家的田地和村莊都被淹了。這黃河水終究是躲不過去了，繞著圈兒也要找上你。黃水退去后，你家的田比原來高出了半尺。 從此以后的60多年里，有一股黃河水就在你家北邊和那個劉大夏修的大堤南邊向東流去，時斷時續。但你很難找到黃河到底在哪里了，它忽左忽右，分流多支，有時細小微弱，在河道里留下了許多水塘，有時就寬到一眼望不到邊，從你身邊呼嘯而過，帶走你的房屋、莊稼、家畜甚至親人；孩子們有些就遠走他鄉討生活去了，但你都在這里100多年了，哪里也去不了了。聽說你家東邊80里外的碭山，河流分叉就更多了，那黃河好像就是在遍地橫流。 1565年，又來了個總河叫潘季馴，有一天在你家的地北頭碰見他帶人走過，看你年齡大，就來向你打聽黃河為害的情況，他一口南方口音，你也聽不大懂，但感覺這個官兒不錯。又過了六七年，你的孩子們被招去修黃河南岸大堤，坐鎮指揮的還是總河潘季馴；據說前些年他一直在徐州那里修黃河，把下游的河道用淮河水給沖刷得很深，弄通暢了。這南岸大堤離你家的村子往北只有差不多5里地了，他們把這大堤叫近堤，又叫縷堤，說是這條縷堤從開封那邊修過來，一直修到了碭山縣。你有些納悶，感覺這黃河一直在南面的馬牧集那里，怎么這南岸大堤又修到了你家北邊去了呢？看來是這黃河的主流要從北邊走了。但不管咋說，你覺得這大堤修建對你家會很有好處，至少把黃河水給夾在了這個大堤和北邊的太行堤之間了，黃河不發大水，你家就很保險了。西邊縣城里的縣太爺也留了個心眼，也把虞城縣城用修堤的辦法圍了一個圈，把護城河都圍了起來，這條堤走一圈下來怕要有30里。從此你家的西邊和北邊都是大堤，修堤又取了不少土，現在你感覺就像是生活在洼地里。 不知不覺中，你家的所屬地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你從一個河北人變成了河南人。
這筑堤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工程有傳統要領，叫做“五要三堅兩不宜”。“五要”是：一、勘估河工要審度地勢，選擇較高處。堤線選定，既不要堤距河太近，與水爭地，也不可太直，以免以后河勢趨彎，貼溜出險；二、取土塘坑要遠，要離開新筑堤腳15丈以外；三、填筑土坯要薄，虛坯1尺，硪實成6、7寸；四、行硪要“連環打套”；五、施工人員要認真操作，監工人員要常在工地。“三堅”是：一、底堅。老土要用重硪套打，新土須挖去1、2尺，然后行硪套打數遍，再筑新工；二、坯堅。每坯松土要包坯套打，完成之后，再普遍套打一遍，臨河堤坡更要特別關照；三、頂堅。堤頂堅實，遇大雨就會減少水溝浪窩。“兩不宜”是：不宜在隆冬和盛夏施工，因為凍結和暴雨都會影響施工質量。 那修建大堤的地方，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各色人等都有分工，計有土工、石工、硪工、卯工、邊銑、隨工郎中、錐探工、船工、民技工等名目，除從當地百姓中抽調的人員之外，還有大批的專業人員。挖土的、揮鍬上下，推車的、來來往往，打硪的、號子嘹亮，人們各司其職，歷時半年多，大堤建成。這大堤有兩丈五高度，底寬差不多五丈有余，看上去就讓人感覺很踏實。
黃河大堤修好了，就按照“四防二守”的制度進行管理；“四防”為：風防、雨防、晝防、夜防；風能刷水汕堤，宜護；雨則沖堤淋溝，宜修；晝恐水漲，宜卸；夜防盜決，宜巡。“二守”為：官守與民守。何謂官民？官乃在官兵夫，非專指官員而言也；民乃近堤百姓，非指全國人民而言也。兵夫只可修守于平時，若遇水漲工險，就來不及下樁運土，故當伏秋大汛，按例調民夫上堤協守，俗所謂站堤夫是也。等水落工平，民夫就回家種地，大堤仍歸兵夫修防。 你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誰知沒過多少年，黃河又決口了。1587年，從開封到蘭考，多處決口，這次是北岸；兩年后，在寧陵那里決了口，這次是南岸；1593年，就在虞城縣城的西邊不遠的黃固口，南岸堤決，黃河水繞過縣城，又把你家淹沒了。 這時候潘季馴70歲了，前一年還在朝廷當總河官，他又出了一招：在原先修的那個縷堤外面，間隔兩到四里，再修一道大堤，標準和原來的縷堤一樣，只是要高于縷堤，叫遙堤；在縷堤和遙堤之間，還要加堤，叫橫堤，也叫格堤，就是把縷堤和遙堤連起來，像梯子一樣形成一格一格的，便于在縷堤決口或河水漫堤的時候儲蓄洪水，形成分洪區，讓水勢減緩，等洪水退去之后再把格子里的水放回主河道。
遙堤的防護管理就沒有縷堤那么嚴格，但還是要按段分派給沿線村莊，由村里指定身體健康的老人看護。夏天的一個午后，你爬到堤頂，找一棵槐樹，坐在下面溫潤的黃土上，向南望去，你家的屋頂的茅草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大堤已高出你家屋頂很多了；禾苗在大堤下一片蔥綠，看來今年收成還不會太差。你看著很欣慰，安然睡過去了。 這樣的看上去固若金湯的黃河大堤，還是沒有堅持多久，1601年7月，河決商丘蕭家口，全河向東南流去，堤決之后，商丘南岸蒙墻寺移為北岸，現在看黃河故道那個地方還有一個清晰的轉彎。 1642年9月，闖王李自成圍攻開封，久攻不下。河南巡撫高名衡聽了奸臣嚴嵩的孫子嚴云京的建議，在開封西北十七里掘開朱家寨大堤，準備用大水沖闖王的農民軍，誰知此事被李自成偵知，他就在開封東北的祥符掘開馬家口與之對灌，正趕上大雨，結果大水沖開封城，“居人溺死者十有八、九，救援不及一二，叫苦連天，呼救滿河，如魚之游于沸鼎之中，可憐數十萬無辜生靈，盡葬魚腹之內。”大水從南門沖出開封城，直走睢陽，裹挾著人畜尸體入渦水奔淮河而去。 看上去風生水起的闖王，兩年后拿下了北京城；1644年3月19日，李自成從德勝門進京，崇禎皇帝煤山自縊，明朝滅亡了。誰承想這不過是闖王給滿洲人做了一盤菜：大順軍在山海關之戰中被明山海關總兵吳三桂、清攝政王多爾袞聯兵擊敗，損兵數萬，退師北京，大順軍由盛轉衰。李自成4月29日倉促稱帝，翌日就火燒紫禁城和北京部分建筑，離京西撤；后一路敗北，第二年在湖北九宮山被當地武裝殺死。
回眸明朝的歷史，可以看到朱元璋建立明皇朝政權，恢復了漢族為主流的中國政權之后，加強了皇帝的權威與儒家思想培育的文官制度；同時，朝廷還是為發展經濟、改善民生方面做出了很大成就的。單說對黃河的治理，也逐漸形成了一套治理方法和技術，制定了相應的維護和管理制度，為后世治理黃河積累了寶貴的經驗。明朝中國的經濟和人口增長都很快，人口從明初的不足一億人到了明末達到了兩億，翻了一倍還多。 明朝想盡辦法治理黃河，核心思想還是保住大運河的漕運和朱家祖陵，以維護其長期的統治；它一直在堵決口、修大堤、甚至束水攻沙、疏浚河道，但卻沒有想到如何讓黃河水變清，或者從上游開始治理，雖勞民傷財，但收效不彰。 這黃河就如民心民意，巨量的泥沙就是百姓的不滿和不平，如果不能從根本上治理清楚，這黃沙就會慢慢積累，抬高河床，形成勢能，最終潰決為害。明末北方農民起義，闖王所到之處大受民眾歡迎，就能夠說明百姓的不滿和怨恨累積到了極點，也反映出朝廷的統治已經腐敗到無法容忍的地步了。 宋朝開始，漢族為主導的中國政權就失去了進取和開放的心態了，只是壓榨百姓以維護皇權，當權者卻在自大心態中滿足和放縱。明朝其實有個很好的開端，把蒙古人趕走了以后，原可以繼續鎮服北方，拓展邊界，但它只是加固了長城就縮進了關內；鄭和下西洋已經彰顯了大明的實力，原可以繼續造船遠航，發展貿易，但卻被幾個海上的倭寇嚇破了膽，實行了海禁；明代有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及茅元儀的《武備志》，這些討論生產技術的大書，密集地出現于明代后半期，以利瑪竇為代表的西方傳教士也把西方科學技術帶到國內，但這些也都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科學的萌芽被悶死了。 現代科學告訴了我們孤立系統的熵增原理，就是孤立熱力學系統的熵不減少，總是增大或者不變，說明一個孤立系統不可能朝低熵的狀態發展，即不會變得更有序。你想自成一統，那是不可能的，外部系統會把你吞并；即使沒有被吞并，你自身內熵會持續增加，最后自我爆炸毀滅。你要想長久健康存在，就要不斷吞并吸收別的系統，或與別的系統進行熱交換。 （未完待續... ...） 參考資料： 1、《中國歷史地理十講》鄒逸麟著，復旦大學出版社 2、《水經注》北魏 酈道元著，陳橋驛等譯；中華書局 3、《聆聽古城》新年著，海燕出版社 4、《江河萬古》許倬云著，湖南人民出版社 5、《聽黃仁宇講中國歷史》倪端著，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6、《黃河變遷史》岑仲勉著，重慶出版社 7、《唐宋帝國與運河》全漢昇著，重慶出版社 8、《黃河與中華文明》葛劍雄著，中華書局 9、《潘季馴集》潘季馴著，浙江古籍出版社 10、《流動的傳統：一條大河的文化印跡》山曼著，中國民俗學網 11、百度百科 12、黃河網，中國水利部黃委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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