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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武俠小說作家，他在自己的小說，尤其是中后期的小說創作中，融入了純文學的理念和實踐，將武俠、推理、懸疑、言情等類型文學創作和人性與社會的書寫共冶一爐，于是成就了別開生面的氣象和全面突破的創意。  第一部：《歡樂英雄》，古龍后期基調最明亮的作品。誰說英雄是痛苦的？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 古龍開宗明義為這部小說點出了主基調，而且他在整部小說的結構中將這個主基調貫徹始終。 這部小說知名度似乎不大，但是這部小說的藝術水準和審美價值絕對可以稱為古龍后期的巔峰之作，也擔得起古龍在創新突破上卓有成效的扛鼎之作。 對人性的凝練，對武俠文化的改造，對社會即是江湖的論述，都達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高度，僅僅是這一部小說就將那些追風之作全面碾壓。可以這樣論定，沒有古龍這部小說，江湖就還是曾經的江湖，武俠小說就還是舊時的模樣。有了這部小說，武俠小說與純文學的鴻溝得到填埋，人性的溫暖，社會的力量，在這部小說中深度集結，驚艷釋放。 富貴山莊曾經很富貴，但是到了王動的時期，不僅不富貴，而且一日三餐都成了一個天大的問題。江湖生涯居然與尋常人家的生活如此一致，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返璞歸真后的清醒和戲謔。 這是哀而不傷的清醒，這也是苦中作樂的戲謔，與蕓蕓眾生中的我們何其相似，又何其貼近。  歡樂英雄老電影劇照 王動是富貴山莊的少主人，他背后隱藏著很多不為普通人所知的秘密，他身上呈現著太多接近普通人生活的特征。他遇到了幾個朋友，這些朋友與他一樣都是江湖人，也都是普通人。他們的喜怒哀樂盡顯尋常人的本色，即便是他們不同尋常的遭遇也和普通人的世界沒有遙遠的距離。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他們就在紫陌紅塵之中，他們就是紫陌紅塵中的你我。 這部小說，有尋常的生活，有每個人都會遇到的社會尷尬，當然也有愛情，有熱血，有懸疑，有推理，有陰謀，有救贖，雖然篇幅不大，格局不大，但是絕對是清明上河圖式的作品。 故事很古龍，情節很古龍，意境很古龍，語言很古龍。  第二部：《多情劍客無情劍》，古龍最負盛名的作品。這是華人世界極為推崇的武俠小說之一，也是古龍奠定自己江湖霸業的作品。 沒有這部小說，古龍的武俠世界不僅不完整，而且缺失太多。這部作品同時是小李飛刀系列的開山之作，出場即為巔峰。 相對而言，金庸的武俠觀雖然博大，卻極具理想化，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古龍的武俠觀更現實，更貼近人心人性人生，他筆下的俠，追求人世間的公道，追求人性中的正義，追求人心里的自由，追求人生上的磊落，這無疑更能打動人心，更能引發共鳴。 這部小說分為兩個部分，最初連載的時候，第一部分是《鐵膽大俠魂》，第二部分是《風云第一刀》，集結出版的時候取名《多情劍客無情劍》。 小李飛刀開創了古龍武俠的一個時代，而且還是嶄新的時代。李尋歡的悲憫和惆悵都在看似玩世不恭的神情之內隱藏著，他的深情和滄桑卻在風塵跋涉之中淋漓盡現，他成了一種精神上的標志，代表著善良、仁愛和堅持。 少年阿飛在這部小說中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成長，一個天才也需要成長，而且在成長中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最大的就是虛幻的愛情。  狄龍版電影劇照 《多情劍客無情劍》成功地提升了古龍武俠的整體境界，也引領了詩意武俠的成熟和絕塵而去，人性化書寫由此開創了武俠文學的新時代。 這部小說經過多次影視改編，最著名的當屬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狄龍版李尋歡、爾冬升版阿飛，其后雖然也有過焦恩俊版的驚艷，但是古龍詩意武俠的內蘊已經明顯不足了。 古龍武俠影視化是個極其艱難的問題，因為古龍小說的詩意意境和跳脫結構，絕非尋常導演能夠駕馭得了的。古龍早早駕鶴西游，楚原也已經仙逝，那種開局就是經典的神話時代必然成為絕響。 第三部：《楚留香系列》，古龍風靡華語世界的作品。這個系列締造了古龍武俠的第一個神話，從此江湖就不再是傳統俠客號令天下的樣子，武林也不再是家國情仇連綿不絕的局面。 楚留香一出，頓時令曾經的江湖黯然失色，毫無疑問改寫了武林神話的結構走向和敘事風格。浪子、游俠、偵探、大盜，這四種截然不同的角色體驗開始神奇調和，給讀者諸君始而驚艷、繼而沉迷的類型化代入，遂成一時的風氣之先。 楚留香系列，最開始的是鐵血傳奇，這里又有三個故事，妙僧無花的故事，沙漠尋美的故事，神水宮探險的故事，楚留香和胡鐵花這對既充滿神奇感又極具人性化的難兄難弟橫空出世，雙雄彼此成全、彼此呼應、彼此反襯的模式實現了卓越的創新。 鐵血傳奇之后，就是破解神秘殺手組織秘密的借尸還魂，這個故事讓人絕倒的，不是楚留香一如既往地多情多愁，貫徹始終的精明能干，而是薛衣人和薛寶寶這對神奇的弟兄，這讓人意識到一個道理，活在別人強悍的背影里，無論有多么大的本領，都是痛苦和悲哀的。人生的不可預測，人性的不好把握，由此被揭示出來。  借尸還魂之后，就是更加神秘、更加酷烈、更加懸疑的蝙蝠傳奇。這一次，楚留香遇到的敵人，盡管如此恐怖，卻又那么優雅，盡管如此冷靜，卻又那么孤獨，原隨云的出現，絕對打破了武俠小說固有的角色設定，令人印象如此深刻。 《桃花傳奇》更接近于言情小說，多情的楚留香居然在這里沉陷到一段撲朔迷離的愛情之中，甚至不惜一死。這讓讀者看到了人性的深沉，而這種深沉竟然那么脆弱。 相對而言，桃花傳奇故事之后的楚留香新傳系列，筆法越來越詩意，故事越來越詭異，然而可讀性已經漸漸呈現出式微的狀態，那個時候，作者古龍事實已經在創新突破的路上走火入魔。  第四部：《七種武器》，古龍最具寓言性質的系列作品。古龍善于結構中篇，而對長篇巨著疏于把控，這種質疑的聲音事實上就源自于《七種武器》系列。 這個系列，充分顯示了古龍筆力的天縱神奇，也充分展示了古龍對人性的挖掘和打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七種武器》系列，并不完整，第七種武器到底是什么，直到如今依然議論紛紜，難有定論。長生劍，碧玉刀，霸王槍，多情環，離別鉤，孔雀翎，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個寓言，每一種武器都代表了一種人性，一種精神。 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刀劍，而是微笑。這是長生劍的寓意。戰無不勝的暗器，其實是自己內心的強大。這是孔雀翎的寓意。真正置人于死地的，不是神兵利器，甚至不是陰謀詭計，而是仇恨。這是多情環的寓意。一個人能夠戰勝一切的好運氣，說到底是來自自己的真誠和誠實。這是碧玉刀的寓意。一個人的失敗，不是由于對手的強大，而是由于自己的驕傲。這是離別鉤的寓意。貌似強悍其實往往失敗，平凡的人有些時候是無敵的，當然只有平凡與善良成為一體，才會如此。這是霸王槍的寓意。  孔雀翎劇照 直抵人心的寓意，如此平實，又如此深刻。這就是七種武器，這也只能是七種武器。 沒有讀過這個系列，絕對稱不上讀過古龍的作品。讀過這個系列，古龍最優質的寫作寶藏便一覽無余。  第五部：《陸小鳳傳奇》，古龍推理武俠集大成的作品。楚留香是個神話，陸小鳳卻是我們的朋友。 陸小鳳的形象在滾滾紅塵中絕非出類拔萃，但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帶有尋常人渴望的溫度，帶有普通人群引為同類的厚度。 陸小鳳傳奇依舊是中篇武俠小說的集合體，如此越發印證了古龍不善于寫作長篇的說法，但是這并不妨礙這部作品的超凡脫俗，并不妨礙這部作品的深入人心。 整個武俠江湖，絕非僅僅是古龍的江湖，但是真正被人們記住的推理型游俠只有兩個，一個是楚留香，一個是陸小鳳。 陸小鳳是很平凡的朋友，他與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每個人該有的善良，他都有；每個人會有的毛病，他也有。他就在我們塵世上，他就在我們身邊，所以他才會如此讓我們感覺親切。  張智霖版劇照 這部小說，我們記住的不僅有我們的朋友陸小鳳，還有我們朋友陸小鳳的那些朋友。冷傲絕倫的西門吹雪，聰明絕頂的木道人，天性純善的花滿樓，甚至還有看似老實其實很不老實的老實和尚，總喜歡捉弄陸小鳳卻每每被陸小鳳捉弄的司空摘星。 讀這部小說，就如同讀我們一個朋友的傳記，很親切，很溫暖，也很從容。 如果說楚留香身上帶有法國亞森俠盜羅賓的影子，那么陸小鳳身上就帶著比利時偵探波洛的胎記。  第六部：《大旗英雄傳》，古龍中期具有承前啟后意義的作品。這部小說還有個名字，叫作《鐵血大旗》。主人公就是古龍筆下大俠中的大俠鐵中棠，這個人物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是古龍開始新的探索之后最具傳統意義而且引領一個時代的人物。 古龍早期作品，努力做到中規中矩，還是沿著金庸開創的道路小心翼翼地前行，鐵中棠從嚴格意義上說具有金庸所創設的俠之大者的氣象，當然比之蕭峰和郭靖，在為國為民上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我們需要注意到，鐵中棠在角色魅力上，在人性提煉上，較之金庸筆下的俠之大者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精彩呈現，許多讀者在后來梳理和歸納古龍小說的時候，將鐵中棠稱之為無雙公子，視為古龍筆下人物中的第一人。 鐵中棠堪稱堅韌無雙，機智無雙，俠義無雙，已經不再如同其他武俠小說中的主角那樣只懂得硬橋硬馬，只懂得以武逞能，只懂得視死如歸，鐵中棠更注重人性的把握，更注重智慧的運用。絕對沒有了讓讀者看著心急如焚的感覺，卻生出了令讀者驚嘆不已的氣象。 這部小說，依舊是比較傳統的世仇和爭霸的主流題材，但是由于鐵中棠的出現，境界頓時高出同類型小說許多，可以說是主角拯救故事的經典典范。  杜淳版劇照 鐵中棠是古龍武俠世界中，獨一無二的大俠，對其后的創作形成了關照和引領，對其后的人物形成了對照和牽引，無論是李尋歡，還是楚留香，都是鐵中棠精神的傳承者。這一點，毫無疑問。 第七部：《絕代雙驕》，古龍中期在創新路上的集大成之作。這部小說絕對是神完氣足的長篇武俠巨著，以一對孿生兄弟的命運為主線，結構成了洋洋灑灑的近百萬的規模。 在這部小說中，傳統武俠小說的語言體系被漸次打破，古龍特有的結構模式初露端倪。開篇的第一句話，就驚艷江湖，徹底改寫了舊武俠小說的布局風格和表達形態。 “江湖中有耳朵的人，絕無一人沒有聽見過'玉郎’江楓和燕南天這兩人的名字；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絕無一人不想瞧瞧江楓的絕世風采和燕南天的絕代神劍；只因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絕沒有一個少女能抵擋江楓的微微一笑，也絕沒有一個英雄能抵擋燕南天的輕輕一劍！” 這樣的開篇，只有古龍敢做，也只有古龍能做。 這是一部典型的雙男主小說，小魚兒和花無缺，一個是惡人谷長大的俗世浪子，一個是移花宮培育的翩翩公子，然而他們在相互對照中又彰顯了性情和人格中的善良與勇敢，這種筆力顯然不是平庸的作家能夠把控得了的。 整部小說，其實在講述愛而不得之后生出的仇恨，在講述善良的天性在世間絕不會泯滅，也在講述兩個不同際遇的孩子的成長，更在講述一個幾近天衣無縫的陰謀如何被天性中的善良所打敗。 梁朝偉版劇照 這部小說很好，好就好在不落俗套，好就好在彰顯了人性在對抗世道艱險中的力量。 武俠小說，很難要求其應該文以載道，負責高堂教化，但是這部小說做到了讓人相信天性中的善良，相信愛情中的堅貞，這已經難能可貴。 武俠小說，未必是冷的，有些時候，也會是暖的。 第八部：《天涯明月刀》，古龍最受爭議而且備受打擊的作品。這部小說在連載中被腰斬，成了古龍念念不忘的一段公案。如果不是楚原拍出的同名電影大賣，這部作品能否贏得盛名，還在兩可之間。 這部小說也可以算作是小李飛刀系列中的一部，不過這部小說的整體風格與《多情劍客無情劍》、《九月鷹飛》、《邊城浪子》相比，色調很灰暗，氣氛很壓抑。 而且在這部小說中，古龍異想天開地嘗試了與傳統武俠小說大相徑庭的散文詩化的筆法，空靈而且絕美的句子，留白太多而且跳躍不斷的結構，在初次面世的時候無疑遭受了全面的質疑和空前的抗拒。 楚原導演'狄龍版電影劇照’ 這是一個關于名利與自由的故事，雖然借助了爭霸和反爭霸的故事體系，但是其中的思想底蘊非常鮮明，其中的意境氣息非常獨特，在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還在較量的過程中，這部小說被認為是失敗的。 傅紅雪是這部小說的絕對主角，事實上與他初入江湖的《邊城浪子》相比，他的悲情色彩更濃重，他的枷鎖和苦累更沉重，這是一個讓讀者忘記了開心是什么顏色的主人公，也是個讓讀者覺得人生許多事情都如同天涯明月般遙遠和冷清的男人。 正義終究會戰勝所有邪惡，甚至會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這就是這部小說的終極述說和關照。 第九部：《蕭十一郎》，古龍寫出了人間孤獨最深的作品。這部小說，據說是先有電影劇本，后有小說的作品，但是這是一部體現了深沉孤獨的作品，也是一部向世界名著《野性的呼喚》致敬的作品。 蕭十一郎同樣是個悲情的浪子，同樣的落魄江湖。相對于傅紅雪，他對人類是失望的，對江湖是抗拒的，這一點，表明了蕭十一郎身上具有強烈的絕望氣質。 吳奇隆版劇照 渴望與野狼為伍的蕭十一郎沒有染指江湖的野心，但是江湖總喜歡找他的麻煩，這并非江湖的險惡，而是人性的薄涼。這正如同他時刻在吟唱的那支悲涼的歌，如同他手中割鹿刀的寒光。 第十部：《流星蝴蝶劍》，古龍小說中改編電影最成功的作品。這部小說的創意明顯受到了電影《教父》的影響，甚至可以說這部小說模仿了《教父》這部電影。 讀這部小說，最終我會得到一個教訓，那就是你最大的敵人，永遠是你身邊的朋友。 也許，那個時候，漸漸走進人生慘淡時光的古龍，已經不再相信愛情，甚至也不再相信他曾經寄予厚望的友情。 老電影劇照 古龍小說，可以說，寫友情始終比寫愛情更高明，更動人。但是這部小說，讓人對友情感到了恐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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