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示弟立志說》釋文

槿心文集 2025-02-12 發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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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弟立志說》釋文

我弟弟守文來跟我學習，我告訴他要立志，守文因此請求我按照順序一個一個來說，好方便時刻拿來對照反省自己，又請求我用詞通俗簡單一點，這樣就容易明白，因此我寫了這封信給他。

要說學習這件事呀，最優先考慮的就是要立志！志向不立，就像是種花種樹卻不種它的根，而只是做培土、澆水這種沒用的事，這樣只能是吃了苦受了累還沒什么結果啊！世上的人們之所以會守著舊習慣壞毛病不想改變，得過且過，敷衍了事。盲目的隨從世俗，隨波逐流，漸漸習慣于做錯誤的事，做不正當的事，而最終成為污濁卑下的一類人都是因為不立志的原因！所以程先生說：“立下了追尋成為圣人的志向的人，才可以共同學習。”一個人如果發自內心的立下了想成為圣人的志向，就一定會思考圣人之所以能夠成為圣人的原因在哪，難道圣人不是憑借著一顆純萃到完全遵循道德天理而沒有一點點自己的個人欲望的純凈無雜念的心嗎？圣人之所以能成為圣人，只是因為圣人的心完全順應著天理，沒有一絲的私心雜念，那么我要想成為圣人，也只在于我的這顆心，能夠完全順應天理，沒有一絲私心欲望。要想讓這顆心完全順應合乎天理而沒有一絲個人欲望私心雜念，就必須去除掉過度的欲望遵循天理。致力于去除欲望遵循天理，就必須尋找去除欲望遵循天理的方法，探求去除欲望遵循天理的方法，就必須以先覺者為師，虛心學習，以此為標準來修正自己，研究、印證古圣先賢的教誨，而在此基礎上，凡是真正在學習、求知上付出了努力和實踐，并且取得了進步成果的人，才能夠有所掌握并有資格去講述或討論學問；同時，學問的追求也是永無止境的，不允許我們停止的。

我剛提到的“正諸先覺”的意思就是，既然你把他當成了先覺悟的人，把他當做自己的老師而向他學習，就應該集中心思跟他學習，只聽先覺的老師的教誨，老師說的有與你想的不相符合的地方，不能棄之不顧，不能逃避，不能忽視，一定要緊隨其后對其進行深入的思考，思考之后仍舊沒有心得，或者仍舊難以理解、難以接受，就繼續緊隨其后，繼續深入討論分析。一定要達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透徹了解，不敢隨意懷疑。所以《禮記》中說，“老師嚴格，然后道才會受到尊崇，道受到尊崇，然后人們才知道敬重學問。”如果沒有尊敬、崇尚、堅定、誠懇的心，就一定會有不重視、不在乎、怠慢、不謹慎的態度。老師說了，你聽了卻不認真思考，如同不聽是一樣的；聽了卻又思考不謹慎，如同不思考。那么即使說是向對方學習，如同不向對方學習一樣。

所謂“考諸古訓”的意思就是，古圣先賢的傳承教導，其實就是教給人們去除一己私欲而存養天理的方法，像四書五經就是。我只是想要去除我心里的一己私欲，存養我心里的天理，卻始終找不到方法，因此在這里探求，當我翻開書的那一刻，真的就像是餓了的人尋找著食物，只是想吃飽而已，像生病的人尋找著對癥的藥方，只是想把病治好而已。就像處在一片漆黑中的人尋找著燈，只想照亮眼前的路就行；就像腿腳不方便的人尋找著拐杖，只是想能夠走路就行。怎么會有只是徒勞的記憶背誦講經說道以此來滿足自己的嘴巴和耳朵的欲望這樣的弊病呢？

要說立志，也真是不簡單啊，孔子，這是圣人啊，他還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我十五歲立志學習，到了三十歲才立穩。）這里的立，說的是志向立穩了，即便到了“不逾矩”（不越出規矩或法度）的境界，也只是說所立的這個志向不超出規矩法度。立志怎么能小看啊！這個志啊，它就好比是氣的統帥，好比是人的性命，好比是樹的根，好比是水的源頭啊。源頭不疏通就會導致水流停止，樹根不種好就會導致樹木枯死，性命不延續就會導致人死，志向不立就會導致氣質昏濁。因此做君子的學問，不論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都要把立志當成是一件事來做。全神貫注的看著立志這個事，別的任何東西都不看，全神貫注的聽著立志這個事，別的任何東西也不聽。就像貓捉老鼠一樣，像母雞孵蛋一樣，精力和神志，心態和思想全都聚集結合在這一件事上，而不知道有其他事。如此之后，這個志要一直保持著，神志和氣質就會變得精純光明，道義和天理在心中變得明顯了起來。一旦有一己私欲，就能夠感知察覺，自然就容納不下它了。所以，只要是覺察到有一點私欲萌生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那么這一點私欲就會退去。聽到一點點隱藏的邪念的聲音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這一點邪念就會消失除去。有時懶散松懈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再懶散松懈，疏忽輕視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疏忽大意。不冷靜（性急、浮躁等）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失去理性，妒忌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再妒忌。怨恨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怨恨了；貪婪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貪婪。傲慢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再傲慢；非分貪求的心生起時，只需要追問這個志向立志不堅定，就不會非分貪求。就是說沒有一刻不是立志、責志的，沒有一件事上不是立志、責志的。因此，責志的功夫，在于去除一己私欲上，就好比是烈火燒毫毛，也好比是太陽一出來，鬼怪都潛伏消失一樣。

自古以來圣賢根據不同的恰當時機采取不同的教學方法，雖然具體方法有所不同，但是用功的大體目標方向幾乎或者完全一樣。《尚書》說“惟精惟一”（用功精深，用心專一），《易經》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以誠敬的態度使內心正直，以義理之道使外在行為方正）孔子說，“格致誠正，博文約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廣求學問，恪守禮法。）曾子說，“忠恕”（盡心為人，推己及人）

子思說，“尊德性而道問學”（尊崇與生俱來的善性，循著問題不斷學習）孟子說，“集義養氣、求其放心”（聚集正義感養護浩然之氣，把丟失的本心找回來）即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說法，不能強求一致，但是仔細探尋這其中的要領和最終的歸宿，就像符契一樣符合。

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天理都只是這一個。天理一樣則良知一樣，良知一樣則學說一樣，那些最終結果不一樣的，都是邪說。

后世最大的禍患，最突出的還是在于沒有立下志向，因此今天以立志作為一個觀點特別拿出來講。這里邊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無非都是講立志而已。也就是說，終身做學問研究的功夫，僅只是立得這個志而已。如果拿這個觀點去和“精一”去契合，那么每個字每句話都是“精一”的功夫。拿這個觀點去和“敬義”去契合，那么每個字每句話都是“敬義”的功夫。其余像“格致”“博約”“忠恕”等觀點，沒有不相吻合的。只要能夠真心實意的去體會體驗，就能相信我所說的話并非是胡亂說的荒謬的話了。

原文如下：

予弟守文來學，告之以立志。守文因請次第其語，使得時時觀省；且請淺近其辭，則易于通曉也。

夫學，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猶不種其根而徒事培擁灌溉，勞苦無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茍且，隨俗習非，而卒歸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人茍誠有求為圣人之志，則必思圣人之所以為圣人者安在。圣人之所以為圣人，惟以其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我之欲為圣人，亦惟在于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耳。欲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必去人欲而存天理。務去人欲而存天理，則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則必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而凡所謂學問之功者，然后可得而講，而亦有所不容已矣。

夫所謂正諸先覺者，既以其人為先覺而師之矣，則當專心致志，惟先覺之為聽。言有不合，不得棄置，必從而思之；思之不得，又從而辨之，務求了釋，不敢輒生疑惑。茍無尊崇篤信之心，則必有輕忽慢易之意。言之而聽之不審，猶不聽也；聽之而思之不慎，猶不思也；是則雖曰師之，猶不師也。

夫所謂考諸古訓者，圣賢垂訓，莫非教人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若五經、四書是也。吾惟欲去吾之人欲，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于此，則其展卷之際，真如饑者之于食，求飽而已；病者之于藥，求愈而已；暗者之于燈，求照而已；跛者之于杖，求行而已。

夫立志亦不易矣。立者，志立也。雖至于“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濬則流息，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正目而視之，無他見也；傾耳而聽之，無他聞也。如貓捕鼠，如雞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結，而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氣精明，義理昭著。

一有私欲，即便知覺，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責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聽一毫客氣之動，只責此志不立，即客氣便消除。或怠心生，責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責此志，即不忽；燥心生，責此志，即不燥；妒心生，責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責此志，即不忿；貪心生，責此志，即不貪；傲心生，責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責此志，即不吝。蓋無一息而非立志責志之時，無一事而非立志責志之地。故責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陽一出，而魍魎潛消也。

自古圣賢因時立教，雖若不同，其用功大指無或少異。何者？夫道一而已。道同則心同，心同則學同。后世大患，尤在無志，故今以立志為說。中間字字句句，莫非立志。蓋終身問學之功，只是立得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