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一檐疏雨,兩袖松風。
中國人的閑居之趣,自古便藏在山水與書卷之間。
世人總道浮生若夢,而半日閑居,幾卷詩書,一席茶煙,卻能讓時光落地生根,讓性靈歸于澄明。
一屋、兩人、三餐、四季,萬卷繁華,終究不如半日閑居。

閑居四時,風物成詩
宋人郭熙《林泉高致》言:
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
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
閑居之妙,在于與四時共語。
春晨推窗,見遠山含翠,檐角垂露未晞;
夏夜臥竹榻,聽蟬鳴疏落,星子墜入茶甌;
秋暮掃庭前落葉,拾一枚夾入舊書;
冬雪叩門時,圍爐煨芋,炭火噼啪聲里,翻幾頁泛黃詩箋。
汪曾祺寫昆明雨季:“昆明的楊梅很大,有一個乒乓球那樣大,顏色黑紅黑紅的,叫做'火炭梅’。”
閑居之人,總能在瑣碎中捉住光陰的韻腳,將煙火日子,過成一首無須注解的詩。

茶香書韻,靜中生趣
明代田藝蘅《煮泉小品》載:茶者,以火作者為次,生曬者為上。
閑居不可無茶。
泥爐小壺,松炭細火,煎水聲如松濤過耳。
待茶煙起時,取一卷《陶庵夢憶》,讀至“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抬眼恰見月影移墻,恍覺張岱筆下風月,正落于自家案頭。
昔年沈復于《浮生六記》中憶滄浪亭舊事:
“夏日柳陰濃處,持蕉扇,趿涼鞋,閑話荷香。”
今人閑居,雖無滄浪亭之勝,卻可借一窗綠影、半榻清風,在茶煙與墨香中,與古人隔空對坐,心照不宣。

草木養性,天地為廬
鄭板橋題畫竹云:
“一兩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葉。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疊疊?”
閑居者,多愛蒔花弄草。
瓦盆植蘭,取其幽;石罅種蒲,慕其韌。
春日剪韭,秋來采菊,竹籬邊隨手插一枝野薔薇,任它攀過粉墻,開成無人問津的爛漫。
老舍在濟南的院子里種滿花草:“墻根隨意撒些鳳仙花籽,到了夏天,紅的白的熱鬧極了,連貓都愛在花影里打滾。”
草木最解閑居意,不爭喧市春光,只在方寸之地,活出一派天真。

心居之境,在遠在近
元代倪瓚筑清閟閣藏畫,自謂:“聊以寫胸中逸氣耳。”
閑居不在形制,而在心境。
錢鍾書與楊絳寓居三里河時,書房僅容旋馬,卻自題“容安館”,取陶淵明“審容膝之易安”之意。
方寸斗室,因滿架詩書而自成宇宙。
林語堂曾嘆:“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樹,樹上見天,天中有月。”
閑居之奢侈,從不在雕梁畫棟,而在那一份“雨打芭蕉聽個響,風搖修竹看個影”的從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