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這本《阿勒泰的角落》是我在元旦那晚的萬達步行街買的。當時特別冷,逐漸“簌簌”下起了雪,從小雪到中雪很快又轉為鵝毛大雪,但人潮涌動,人們一邊縮著脖子一邊輕快地閑逛,從櫥窗望進去,感覺每一家燈光燦爛的商店都特別美好,迎接新年的喜悅好像把空氣都炸出了爆米花。 ![]() 走了一路,雪突然又停了,在白雪皚皚中,我發現了昏暗燈光下的書攤,書就擺在地上的大苫布上,占了十字路口的街邊一塊顯眼的地方。看的人少,買的人也少,我細細瀏覽過去,書名或多或少聽說過,都占據過歷年的暢銷榜。老板介紹起書來,又是版次又是作者,文學財經哲學都能談上好一會兒,我一邊點頭,一邊挑選,最后挑了兩本,一本封皮翠綠的《阿勒泰的角落》,一本封皮正紅的《西藏生死書》。 過了馬路再回望這個攤子,有新的客人為孩子挑書。真希望他生意興隆,這個時代,賣書的,看書的都是舊人,不由自主就想惺惺相惜。 背景是美的,生活卻是苦的 書買回去隔了幾天開始看,斷斷續續看了一假期。只要一翻開,我便掉落到一個自然浩瀚、人類渺小、人的欲求和生產生活都非常簡單的舊時空中去。 書中所描述的生活情景發生在1998年到2003年之間,此時的李娟剛剛二十出頭,她的家庭很多年一直在阿勒泰深山牧區中生活,開著一個半流動的雜貨鋪和裁縫店,跟著羊群南上北下。后來定居了,仍然生活在哈薩克牧民的冬季定居點里。李娟之前一直在學校讀書,后來又一直外出打工,在家里生活的就這么幾年。但因為正處于最富好奇心和愛做夢的年齡,這種和自然緊密連接的生活,這種身在雪山、草原、河流、森林、戈壁等壯美景色環繞的體驗,在她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 集子中有一篇歌頌新疆景色的名篇,和我們大部分人對新疆的期待契合無比: 我活在一個奇妙無比的世界上。 這里大、靜、近,真的真實,又那么直接。 世界就在手邊,躺倒就是睡眠。 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 在這里,我不知道還能有什么遺憾。 風兜著我的裙子,帶著我順風往前走。 眼前的世界也在往前走,色調陳舊而舒適。 整本書讀下來,新疆的美的確撫慰著李娟,震撼著李娟,但感受美是閑情逸致的事,生活的苦悶卻是每時每秒都在發生的。物質匱乏,去趟鎮上采購物品得坐著馬拉的爬犁去;生活環境窘迫,睡覺不是在布堆上,就是在柜臺上;極端氣候,冬天能把在戶外的牧羊犬都凍死,雪深的能埋掉整所房子,夏天又是暴曬,家里家外全是黃土;繁重的勞動,沒日沒夜地做衣服,去幾里地外挑水喝;尤其是噬骨蝕心的孤獨,生活在廣袤荒野,方圓幾十公里只有一戶人家。 ![]() 長久生活在這種環境的人,都練就了一種極度能吃苦,極度能忍耐的本領,心也必須荒涼得像沙漠才能抵御孤獨的侵襲。在多篇文章的末尾李娟都在叩問這種生活的意義,但幸而她是個過客,她保留了內心的柔軟和敏感。 用詩意消解苦難 一邊閱讀,我一邊使勁回憶,二十年前,我們怎么生活,我們是不是生活得也這么苦。我記得那時住的平房院中有一個壓水井,得幫媽媽壓水,記得冬天的后半夜暖氣爐子的火快熄滅時,家里冷得把頭都得捂在被子里。記得暑假回鄉下要輔助祖輩干農活,但我可以肯定地說,我沒有受過書里描述的那種罪。可是,就算是現在,享受著物資充裕、條件便捷的現代化生活,我都沒有練就李娟及其母親還有外婆(李娟家是母系家庭)對生活的熱愛,對挫折大無畏的豁達。 盡管總是搬家,但李娟一家陸陸續續養過兔子、泥鰍、野鴨子、大雁、烏龜、田螺、鴿子、羊、石雞等幾十種動物,還養金魚。當室內氣溫特別低,早上一看魚都快被凍死的時候,換水換盆,李娟的媽媽用指甲蓋掀魚的鰓做人工呼吸,把魚裝到塑料袋里擱在懷里一動不動保溫。 ![]() 快九十歲的外婆黑白顛倒,白天一會兒一覺,晚上就是開玩。玩小玩具,起來到小食品貨架那里找糖果吃,要不就是深夜旁若無人地唱歌。天蒙蒙亮開始準備早飯。當這第一縷炊煙在群山和森林間飄起,總會圍過來很多寒冷的行人烤火取暖。他們以爐灶為中心緊緊圍坐一圈,高興地說著說那。稀飯沸開了,外婆進帳篷捧出一摞碗,行人們人均一小碗滾燙的米湯。往往這時,太陽也就升起了,趕到的牛羊也常呼短應起來,行人們暖乎乎地趕著牛羊離開。 在沒完沒了的干裁縫活之余,能去河邊洗躺衣服就能讓李娟開心得不得了,洗衣服的時候,可以趴在河邊的石頭上舒舒服服睡大覺。可以跑到河邊附近的氈房子串門子,喝酸奶,可以觀察夏日熾烈的陽光,可以看魚,看百靈鳥,看各種植物。至于衣服,往水里一扔,壓塊石頭不讓水沖走,等玩夠了回來,從水里一撈,自己就干凈了嘛。 ![]() 用一支筆,在美、靜、孤中破蛹成蝶 在如此壯麗、遼闊、蒼涼、寧靜的地方,從字里行間都能體味到李娟在訴說孤獨,那種一望無際的漫天孤獨。 有一次李娟在不嫻熟地拉面,一個偶然路過的陌生男人推開門看了一眼,互相打過招呼就不走了,倚在門框上眼睛一直盯著看李娟怎么做面,后來又搬了一把小板凳坐下來看。李娟做面的過程可謂狼狽不堪,怎么趕男人出去男人都不走,最后對著李娟折騰出來的一塌糊涂的鍋,男人竟然笑出了聲。最后李娟做出了面,請男人吃了一碗,男人走了,再也沒見過面。 這個村落幾乎看不到人,在寂寞中李娟理解了那個男人。其實有時她也想一家一家推門進去看看有沒有人,如果有人,她也會靠在門口看半天的,不管那個人在干啥。 ![]() 在瑰麗壯觀、遠離喧囂的地方,一個感覺敏銳、想象豐富、內心柔軟的年輕女作家很容易沉下心捕捉生活的細節,任何微小的事物都能當作素材,她寫鄰居、寫酒鬼、寫勞動、寫房子、寫森林峽谷、寫動物。她用白描敘事,以景襯情,懸念反轉、尤其是無處不在的黑色幽默,如“?“騎馬去縣城要走三天,路上可能遇到狼群或暴風雪。阿勒泰的'遠方’,是拿命丈量的”“洗澡?夏天去河里砸開冰,冬天就等來年吧”來賦予艱苦生活溫度。 有人說說她的文字重新喚起我們幾乎要遺忘的“天真”、“純凈”之美,也讓阿勒泰從一個地理和精神上雙重的偏遠角落,變成大家所熟識的文學地標。在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寂寥,時間很綿長,而人變得很小很小。 還有人說一拿起李娟的書就想到“人生是曠野”這句名言,我們生活的很累,是因為我們需要裝的時候太多。同樣描寫人性在艱苦歲月中的溫暖,讀余華,我讀著讀著就哭了,讀李娟,卻是一邊心疼一邊又笑了。 拿起李娟的書,契機是身邊很多人都說我和李娟長得像,感覺也像。可能我們都保留了一部分孩童的純真與赤誠待人的善意。 有機會你也可以試著拿起筆記錄自己也許不那么精彩、不那么滿意的生活,在文字的洗滌下,所有的不順遂會逐漸鑲上金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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