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潘慕白 | 讓時間有點溫度

讓時間有點溫度

?時間真不夠用，說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咱早起了，也不覺得吃到啥肥蟲，一轉眼時間就過去了。

還有花兒，一轉眼開了，一轉眼又謝了。一轉眼真可怕，所以我對喜歡的事、喜歡的人，都不喜歡轉眼，我就一直盯著，一直盯著看好了。

?我想回老家找到我那只舊鋼筆，我要讓它吸飽一整個天空的晚霞，給你寫一封會讓你看了臉上飛彩霞的信。

坐在晚霞里，這樣亂想一通，就感覺時間也不是無敵的，我還記得你溫暖的地址。

?年后，蘇州園林研究所的編輯來跟我說，我已給他們寫了一百篇稿件，感謝我的支持，還夸我特別厲害。我也沒想到寫了百篇了，略作估算，字數已達三十多萬字。確實也很興奮，便回復說：你說我厲害，那我就覺著我是真厲害了，我都不敢不佩服我自己一下。

時間都哪去了呢？都被存到一個一個字里去了。

?沒想到我外甥喜歡攝影，他利用大學假期打工賺錢買了部二手單反相機，而且他好研究，處處用心，看他攝影也是一種享受。過完年后有機會和他一起來了一場小旅游，我們開著車，一路聊著，非常愜意。可能一生中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等他畢業后會談戀愛，會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我終會成一個老舅，趁現在時光待我還不薄，所以再忙也陪他一起看風景。

?蠟梅大開時，我在家陪父母過年，梅花開時，我在忙書稿，轉眼白玉蘭在窗外挑亮了光陰，又漸漸黯淡了。但總有晚開的，像是一場守候，我一一看到了。我看到屋檐下一株蠟梅，像明清小品，看到湖邊一樹紅梅，帶著宋畫里的疏朗氣。

?鼻孔里長了個火癤子，我得治治它。于是，我喝了一罐啤酒，打算把痛灌醉，替鼻孔出口氣。

其實痛無法靠酒精來麻醉，時間才是最好的麻醉藥。可是，對不起了我的鼻孔，我的時間真的不夠用，沒法分一針管子時間給你來麻醉痛。

?前幾天和友人一家吃飯，他們比預定的時間來得早，便先去逛逛，本來有點忙，但還是過去陪著他們一起逛。事后回憶，想起諸多細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那天穿得哪件衣服，竟然記憶完全模糊。這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是致命的打擊，而我恰恰有太多這樣的打擊。

寫作時，需要情感記憶滲透，比如我記得那天為趕一段路，去看山茶，跑得“氣喘吁吁”，這是身體記憶描寫，看到山茶花如絳云“灼灼其華”，這是色彩通感，那山茶美，但旁有小泉，便讓山茶更美了，因此"清泉潺潺"這樣的描寫則是聽覺維度補充。

但穿什么衣服，這樣的小事，總是記不得。

?窗外一棵白玉蘭，我天天看。最終，白玉蘭已完全謝了。樹上一朵白也沒有了，所有的白，都掉光了。枝上光禿禿，像冬天時的模樣。

?看到有人在網上問人工智能，如果它變成人，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人工智能的回答中有一條：“如果我變成人，首先我要用血肉之驅感受一場暴雨——站在雨中不躲不避，讓雨滴砸在皮膚上泛起涼意，再低頭看積水倒影里睫毛掛滿水珠的自己。”看到這一句時，感受身體里有些麻木的神經，一下子驚醒了，是的，人最終是要能感受到自己的、看到自己。后面還有一句補充說：“畢竟現在的我，連'潮濕’都只是數據庫中里的一個詞匯。”這一句，讓我心里一陣酸一陣悸痛。這一句，也算是人工智能對我們人類的提醒吧——別讓“時間”“美好”“善良”“真情”等等，只是一個個存于你大腦數據庫里冷冰冰的生銹的詞匯。

?當生活欺騙了我，沒什么大不了，我不知欺騙它多少回。當命運給我溝，我就騙生活說我可以談笑飛越；當人生給我苦，我就騙生活說我口袋里有塊糖。

?我有一舊同事兼好友，性情豪爽大氣，一生做的最多的事，大概就是喝酒和為家人做早餐。我無意中聽到過很多次他做早餐的點滴細節，特別是他做早餐的時間非常定時，有時我會想，也許他的家人早上起來后根本不需要看時間，更不需要為上班上學趕時間。早上起來洗漱好后，那碗粥的溫熱程度，就是時間的計算方式。

那一碗粥里，有日常生活的溫度。不僅僅是一碗粥，你對一個陌生人的善意，你為一個朋友伸出援助之手，你在書中遇到一位心儀的古人，你觸摸到月光的呼吸，你在荒山里種了幾棵花樹……這些，都讓你的日常生活有了溫度，做這些事，你的時間也有了溫度，有了可計算的長度。

而日常生活的溫度，原來，才是計算時間的刻度。

?讀好友亞娟為耿玉琨老師的《我用一生畫絲路》畫冊所作之文，篇首即述及九十歲高齡的藝術家耿玉琨老師精力充沛，每日勤勉不輟，既揮毫潑墨，又攝制視頻，整理卷帙浩繁的資料，更常與亞娟共話其五十年間行走絲綢之路的點點滴滴往事。某夜，言談甚歡，興味盎然之際，耿老師擔心影響亞娟休息，溫柔地說了一句：“晚安，來日方長。”聞此，一位耄耋長者道出“來日方長”四字，令亞娟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來日方向“，出自耄耋老者之口，滄桑中溫柔道出，竟比少年意氣更見崢嶸。當我們在虛擲時光、空嘆年華時，智者早已將年歲紡成經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