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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內外治法合用，逆轉衛氣線的虛實》發表后，有位老讀者發來消息表示，他通過那篇文章終于理解了，為什么某些膿腫癥狀可以使用灸法。 這倒是也讓我想明白了，幾年前覺得不能理解無法認同的一件事兒… 有個朋友是針灸專業的，他給他家娃處理外感發熱，無論體溫多少，無論具體什么癥狀，都用灸法。 灸法也就罷了，如果是取穴足三里之類的，我倒是還能理解，有引氣下行的作用嘛~ 但他居然灸頭面，還靠近印堂，在兩眼之間的位置，進行懸灸。 有一次他女兒發燒到39~40℃之間，他老婆非常緊張，但他表示沒問題，灸一灸就好啦。大概懸灸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女兒在灸之前有各種難受不舒服，竟然在這個過程中，很快安然入睡了，醒來后也就基本退燒了。 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外感這玩意兒難道不需要分一下寒熱么？ 盡管不理解，但鑒于他們家幾乎都是這么搞定的，我也就將其擱置在心里，想著不妨留待以后再慢慢解開。 沒想到時隔多年，會以東垣為首，由《內經》至金元的一眾猛將，循循善誘地，抽絲剝繭地，來為我解開這一問題。 最初就是去年年初寫的《為什么李東垣對元好問說，五香湯用錯了？》，李東垣治元好問的腦疽，連灸了百壯（直接灸法）。 灸百壯其本身，作為古代名家，已屬罕見。在我讀到過的醫案里，也就自稱扁鵲三世的竇材，以及張子和有過連灸百壯的醫案記錄。 更罕見的是，東垣灸的是枕骨部位的腦疽，無論枕骨還是腦疽，都向來禁灸。 可能有人會說，這應該是個大寒證吧，陽虛水泛型的那種癰疽… 不好意思，這是個大熱證。 酒毒發作，又加上誤用了辛香燥熱的五香湯，痛得元好問連續多天都難以入睡。連后人眼里慣用辛燥藥的李東垣都表示，之前的藥你用錯啦~~~ 發現了沒？ “寒熱”兩個字，在這個情境下，竟然不太好使。 你要是大熱的話，怎么能用灸法呢？還連灸百壯？！ 但既然能用，且只有用灸法才能達到100%的勝率，參《李東垣治元好問的腦疽一案通講丨東垣醫案15》，那說明，我們之前所用的“寒熱”，是不足以覆蓋真實醫理的。 當然，那會兒我離“兩線”還遠得很~ 于是我將其解釋為：郁熱已經暴盛，而表仍未解。針對這樣的情況，一般會用表里兩解法，如防風通圣散。但是，倘若組方比例上稍有一點差池，其結果就未必能順利透發出癰疽。 為此，我后來還借滑伯仁寫了一篇《滑伯仁為何用外敷法來治虛寒之表證？》，初步總結了下，哪些氣機情況下，需要動用外治法，才能有效解決問題。仍是把東垣治元好問案，列入了“郁熱暴盛，表仍未解”的類型里。 再后來寫《溯源孫文垣所用的夏枯草香附子》，發現元末明初的大醫家樓英，他曾治某人眼疾，不止目痛，波及到整個眉棱骨都痛，還有頭部半側腫痛。 看起來是個大熱證吧？ 樓英一開始也這么想，就用外科藥“黃連膏子”給他眼睛點上?？蓻]想到，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痛了！之后改換了諸多常規的眼科用藥，皆不效。 最后取得成功治愈的手法，正是夏枯草香附子等，并配合灸法。 倘若說他用的內服藥還比較好理解的話，痛腫成這樣卻用灸法，是不是就不太好理解？ 還是在于“寒熱”二字太束縛思維了，無法還原醫理原貌。 你以為樓英只是碰巧偶中么？不是的。 人家是真的具備相關的醫理！ 比如，后世對于骨蒸潮熱，只知“陰虛發熱”【誤解版本】。但樓英表示，癆瘵初期，“皆為陽氣下陷而寒熱往來也”。因此若是能一開始就適當配合灸法，可“百發百中，累試有效”，說明他經常這么干，且卓有成效。 正如我能認同東垣治元好問用灸法，我也能認同樓英治眼疾用灸法。只是當時我仍理解為，以灸法來“行氣”“暢氣”，以及模糊的“令氣機外達”。 之所以說本號以前常寫的“令氣機外達”，屬于模糊型表達，是因為我那會兒還沒有明確認識到： 所謂的“令氣機外達”，實際上是令衛氣/元氣，能正常地通行于陽道（上焦-分肉-經絡）。 區別就在于，那會兒沒有“兩線”認知，不明東垣與樓英筆下所謂的“陽氣下陷”，說的是衛氣稽留。 倘若我沒能攻下李東垣，那么我很可能將永遠停留于“模糊”。不過我一開始在去年年初的幾篇文章里，就有表態過，對于東垣學說，我是一定要啃到連渣都不剩的！ 為接近東垣，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就是先從他的外治法入手。 “解構脾胃論”系列，并不是如其他人那般從頭開始講，而是先把其中所有的外治內容給單獨拿出來，進行學習與介紹。 現在回頭來看，受益太大啦~！ 首先是《東垣對下合穴與募穴的使用 |《解構脾胃論》②》篇，可能很多讀者與我之前一樣，認為足三里就是有“引氣下行”的功效。 我寫那篇的時候，還有點停留在過去的概念里。該系列寫著寫著才開始漸漸豁然開朗，當然也離不開某位年輕讀者，分享了在使用募穴后的自身體會，參《讀者對章門穴使用的反饋》。 在李東垣的醫理認知里，無論是募穴還是下合穴，其降行的功效，都是通過升陽來實現的！也就是：衛氣線得升→陰火線得降。 只不過我們對于前半段的“衛氣線得升”，一般體會不到，或是體會到了也不知道那就叫做“升陽”。 又由于募穴在陰位，下合穴在陽位。因而，對于“陰虛發熱”【正解版本】，即元氣不足→陽氣不伸→陰火上沖的情況，更適合取募穴來補“陰”。因此，東垣表示募穴與下合穴之間，當元氣更虛時，應該取募穴。 啃了多年的外治書，可沒人教過我這些，靠~! 就在這樣的學習過程中，我也一直在跟著“老師”，調整著自己的實踐。 去年的某天，我一朋友說她好像感冒了。盡管發燒并不明顯，只有37℃出頭，但人感覺非常不舒服。說不上來的不舒服，問我該咋辦。 我想了想，建議她取穴神闕艾灸。她當晚灸過之后，第二天發燒到了38~39℃，但人卻沒有那么難受了。我就問她之前有自行處理過么，比如服用了什么藥？她說一開始以為感冒了，就吃了某抗生素。 原來如此啊~難怪后來燒發不出來了，待艾灸之后，“氣機外達”（衛氣線由虛轉實），熱勢才開始外顯。 倘若不是李東垣的教導，我應該是很難想到建議她用灸法的。 東垣僅在《脾胃論》里的外治法，就夠我啃上好一陣子。 寫完半年，至今才恍然大悟的，是東垣的“陰病治陽陽病治陰”篇，參《兩種“陰病在陽” | 《解構脾胃論》④》與《陽病在陰，從陰引陽 |《解構脾胃論》⑤》。 李東垣在此章的末尾處，以不短的篇幅來強調提醒： “陰陽”不要搞反！ 前兩天的《急性心衰，如何以內服藥或外治法，來兼顧兩線？》篇里，《針經知行錄》的作者李曉輝是不是也這樣提醒來著？ 我以前碰到高熱的急癥，無論外感內傷，最常用的就是刮痧與刺絡放血法?；旧隙寄芩賾鹚贈Q，我曾分享過某次皮膚中毒引起高熱的處理，參《內服藥之快以一服一劑來計，外治法之快以分鐘小時來計》篇。 但隨著使用次數的增多，不效的案例也就開始出現開始增多。 初起理解不了，后來試著回憶東垣的教導… 對于外感，東垣表示其為陰邪侵襲陽位（陽經），因而直接取穴陽經，瀉去其中的陰邪即可；對于衛氣稽留→血脈逆行，所造成的“五亂”，參《清濁相干之五亂 |《解構脾胃論》③》，若其表現極為暴烈，則取滎輸二穴，盡去其血絡中瘀滯。 表面看起來是說，凡是外感以及血脈逆亂，皆去陰邪或陰火即可，不用考慮到扶正。 但緊接著東垣就表示，倘若元氣/陽氣不足，若取穴四末，無論用補用瀉，皆為大錯！若是取穴“天上”，即背部陽經，更是彌天大錯！ 必須取下合穴乃至募穴，來補元氣，助陽氣升發。 我當時在寫的時候還在想，會有那么嚴重么？ 本號有個常用的思維方式，就是“推到極致”。當我們把東垣所說的元氣不足的情況推到極致，就相當于王孟英第一次出手時，周光遠的氣機狀態，參《王孟英初登歷史舞臺的救逆案，是個脫證么？》。 衛氣羈留到了極致，“外圈”幾乎都是“空”的。在這樣的陽道上，你再進行扎針，能出來什么邪氣？必然只會進一步重傷正氣。 除了元氣不足所導致的嚴重的衛氣稽留以外，還有血脈逆行到極致所導致的嚴重的衛氣稽留。 后者看起來是個實證，但也沒法隨意在陽道施針。你可以想象一條河流，淤泥在河面下五米，你卻只抽取河面下兩米。那么你抽出來的，必然只能是河水，而不可能是淤泥。 如此看來，對于李東垣所強調的“陰陽”不許搞反，我們不能局限于外感或血脈暴逆，而是要以衛氣羈留的原因與程度，來判斷是否可以取穴四末或背部陽穴等。 后來我就學乖了~ 我身邊有人某次外感后，遺留嗓子不舒服。我本來想著這不是件小事兒么，在大椎穴附近刮刮痧什么的就能解決。好家伙，一刮發現，根本刮不出來個毛來… 在刮了幾下刮不出來后，我就立即停止了，改用藥物（主要助力衛氣線），令其先服用。兩天后，對方表示前一天夜里后頸部發癢，癢到令人抓狂。 我一看，就在大椎穴下方三五厘米處，都給抓破了哈，看來不是一般的癢。這才順勢而為，重新拿出刮痧板來。 這次一刮就輕松出痧了，量多色深。刮完后在顏色最深處，刺絡留罐，出血黑紅。當晚嗓子就好了，之后沒再進行任何處理。 正是因為這些個人的體會，我才反過來開始時反思，孟英在《霍亂論》里收錄的刺絡放血法，我曾高度盛贊過。 我們知道，到了清代以后，由于世道趨于保守，針法已經走入末路?！痘魜y論》里的針法內容，曾在晚清的某次出版中，被全部閹割掉。 其實孟英本人在其數十年的診療生涯里，也并未使用過針法。但他為了救治霍亂，將自古以來諸多治法經驗都囊括了進來。針對霍亂用刺絡放血法，就是他從王清任那里拿來的經驗：“初得病時，宜即用針刺尺澤穴，出紫黑血，則毒氣外泄矣”——《醫林改錯》。 孟英之所以看上此法，是因為他認同王清任對霍亂的認識，認為在霍亂發生之時，“氣道立時閉塞，血脈因而瘀滯”，“故初起亟宜開閉，俾氣通血活，邪得外泄，則正自復”——《隨息居重訂霍亂論》。 可正如我上文所說的，當衛氣稽留極為嚴重時，針具根本無法精準抵達到血脈凝結之處，純粹傷氣而已。 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現實是很殘酷的。 不過在外治法如此凋敝之際，仍為救人不拘手法，是孟英身上尤為可貴的品質。 只是我們現在知道了，即便是外治法，你也得明辨兩線！ 總結出“螺旋式上升”規律的人，可太牛逼了~我查了下，原來最早的出處是黑格爾。 以上看似我的認知一直在進化吧，實則還未抵達透徹~ 比如我在介紹《張子和的外治法之放血法》時，認為戴人在正當發瘧之時，進行刺法才是準確的，而不是后人所謂的要在發病前X個小時。 后來我在閱讀《素問》時發現，古人有說不得在發瘧時刺，也有說在瘧發時刺。 比起到底刺還是不刺，我當時更難以理解的是，為什么有瘧發時不刺的說法。 還是后來介紹《內經》里關于“怒”的內容后，我才終于得以釋然的，參《發怒，既是衛氣線問題導致，亦會加重衛氣線問題》。 因為古人怕你搞不清楚衛氣線的狀態！ 有時候盡管表現為大熱，實際上衛氣線為虛，衛氣稽留較為嚴重… 瘧證本來就是因為元氣不足或實邪阻甚，導致衛氣稽留，才沒法一次性地暢達于外，令陰火/郁熱透解于外。隨著衛氣進進出出，寒熱也就反反復復。 倘若醫者無法精準明辨兩線狀態，或是亂取穴位，或是亂用補瀉手法，都有可能重傷元氣，而不是瀉出陰火。 因此，瘧的刺法，歸根結底，不在于是當發之時還是當發之前，更不是不能用刺法，而是在于：你要能在準確的時間，予以準確的刺法。 基于以上又一輪的螺旋式上升，我就整理出了《內外治法合用，逆轉衛氣線的虛實》篇。 提出了先要逆轉衛氣線的虛實，由虛轉實，而后根據具體情況所需，再以合適的手法來瀉陰火。 該篇末尾又提到了《針經知行錄》的內容，同樣的升逆癥狀，衛氣線為虛vs.衛氣線為實，外治處理手法完全不同。 經過過去一年多，期間無數次彼此疊加的螺旋式攀爬，當我某天讀到丹溪的一則治癇案時，才能充分地領略到他的醫理功底與臨床魅力，大為驚嘆，而不會感到不解。 這就是我在《朱丹溪用香附子來教你，什么是真正的“陽中求陰”！》篇里，安排為主角的醫案。病人劇烈的痛與癇頻繁交作，舉止暴動，汗出神昏。朱丹溪在綜合評估后，先用的是辛散的香附子末與灸法。 在這樣暴動的情形下，甚至不似樓英那樣先排除錯誤治法，而是上手就鎖定灸法，令我也因此佩服地鎖定了丹溪，作為穿越時空急救霍亂中的孟英的唯一人選，參《急救王孟英的任務，就交給朱丹溪吧！》。 我在過去兩三年時間里，閱讀遍及自《內經》至現當代，發現其中能明確清晰地，認識到兩線存在的醫家，少之又少。 到了明末，更是連少數也沒有了，兩線完全混為一線！ 這一醫理的坍塌與混亂，從明末持續到了今天。 如果說本號的大多數文章，過于硬菜，難以咀嚼… 那么本篇通過分享我本人真實的心路歷程，看看是否可以稍微軟菜一點哈~ 兩線的外治法，還遠遠不限于本文主要圍繞的，先補陽再瀉陰（先轉衛氣線從虛到實，再解決陰火線），還有本號未抵達的大片區域... 還是那句話，走一步，算一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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