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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思想結晶| 月亮的來信

望風見影 2025-05-10 發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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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天氣預報，還是感覺成都的沙塵暴來得毫無征兆。暮色初合時，天地間翻涌著渾濁的浪濤，連錦江的水面都漂著細碎的金屑。直到子夜過后，風沙忽然收了鋒芒，東南天際裂開一道銀邊，月亮便從黃褐色的云靄里掙脫出來，清輝如洗，倒像是把北方的夜直接拓印在了蜀地的宣紙上。

子夜站在露臺上，看著這輪滿月懸在九眼橋的飛檐之上。青石板路泛著潮氣，茶館的竹椅還留著白晝的溫度，賣糖油果子的推車在月光里凝成琥珀色的剪影。這樣的月色總讓子夜恍惚，仿佛看見二十年前北方的夏夜，老槐樹的枝椏間垂著銀盤，蟬蛻還粘在皴裂的樹皮上，子夜枕著竹席聽祖父搖蒲扇，他總說：“月亮圓了十二回，谷子就該歸倉了。”

北方人看月亮是帶著刻度的。驚蟄后的月牙兒尖尖，像浸在井水里的鐮刀；谷雨那晚的月輪浸著杏花香，照得曬谷場上的谷粒泛起金光；待到小暑，月亮便成了浸在綠豆湯里的冰輪，照著老槐樹篩落的碎玉，把蟬鳴都染成沁涼的調子。記得一年立秋，子夜在庫房里發現祖父藏著的錫月牙，那是他年輕時趕大車時用糧食換的，月光穿過鏤空的雕花，在磚地上烙下細密的霜紋。

去年深秋在都江堰，遇見個守堰的老船工。他指著寶瓶口說：“你看這月亮，跟都江堰同歲哩。”果然那夜月華如練，離堆公園的松影在石壁上跳著千年前的儺舞。老船工的篾刀在江石上敲出清響，驚起白鷺掠過水面，翅膀尖掃過的漣漪，分明是《水經注》里洇開的墨跡。

成都的月亮卻總帶著疏離的清冷，千呼萬喚始出來。一夜經過浣花溪，見流水將月色揉成碎銀，杜甫草堂的竹影在粉墻上拓出《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褶皺。更奇的是在望江樓，暮色四合時忽見月輪已懸在錦江上空，素魄映著薛濤箋的淡紅，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子夜想起了禪宗公案里說的“指月之手”，或許我們追慕的從來不是月亮本身，而是它在水面、在竹影、在時光褶皺里投下的萬千倒影，像極了人生的種種機遇。

記得一年回到山西收拾老屋的舊物，翻出祖父用過的銅制量天尺。黃銅表面的包漿里嵌著經年的月色，尺身刻著的二十四節氣，在月光下泛著青銅器特有的青綠。這讓子夜想起幼時祖父教他認月的口訣：“初三如鉤掛西樓，十五似璧落玉盤。”如今尺子上的“白露”刻度已磨得溫潤，就像成都夜空里那輪總也洗不凈沙塵的月亮。

茶涼時望向窗外，子夜發現月亮已移至武侯祠的柏樹枝頭。那些千年的古柏在月光里舒展虬枝，恍若《蜀王本紀》里沉睡的文字漸次蘇醒。突然懂得為何古人說“月是故鄉明”，并非物理的光度差異，而是記憶在月光里沉淀出的琥珀，每個切面都封存著某個瞬間的心跳。

沙塵暴又來了。子夜特意推開窗，任粗糲的風卷著月光撲在臉上，混著細沙的月色落在書案，竟在《李太白全集》扉頁烙下點點銀砂。或許這正是月亮寫給塵世的信箋，當我們在風沙中讀懂那些斑駁的字跡，便會明白永恒不在天際，而在每個被月光浸潤的掌紋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