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漂泊二十余年,竟有點不知何處是他鄉了。時值酷暑,悶熱的格子間里,不開空調一身汗,開了空調,寒濕重的身子又不堪重負,從不失眠的我,也開始輾轉反側。 腦海里,不由得浮現起故鄉夏夜納涼的情景。往竹床上潑幾盆沁涼的井水,風干后躺上去,山風輕撫,夜涼如水。鄉親們三三兩兩,搖著大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心很快便靜了,涼意襲來,困意也悄然漫上。 也許,城市里還涌動著無形的熱浪,無時無刻不在炙烤著人們。比如,這么深的夜里,窗外停車場入口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聽見一陣急促的鳴笛“滴——嘀——”,隨后是拔高的爭吵聲。每個人都在忙碌,慌慌張張,神色焦躁。 倘若在故鄉,躺在竹床上,枕畔能聽見蛙與蟬的聯袂鳴唱,夾雜著不知名蟲兒的和聲。偶有誰家狗吠,如同踏著節拍的鼓點。山風搖晃著整片竹林,葉子沙沙作響,不時有孩子們奔跑而過,留下一路銀鈴般的歡笑聲,串起村子里家家戶戶的希望。分貝自然不低,卻絲毫不覺聒噪。聽著,心是安寧的,這是大自然最完美的安眠曲。 格子間的窗簾有點舊了,拉上后總有邊角無法嚴絲合縫,街邊的霓虹便順勢探入,擾人清夢。 故鄉的夏夜,自然也有光在閃爍。螢火蟲飛來飛去,像一個個眨巴眼睛的小精靈。星空明亮,視線向上延展,人仿佛能飄進深邃的夜空,化作其中的一顆星。若遇月出,清輝流瀉整個山村,手電筒只好委屈成了擺設。屋內昏黃的燈光下,透過門縫可見火塘里燒水的火苗跳躍。光亮自然不弱,卻一點不刺眼。看著,心是寧和的,這是大自然最柔和的色調。 ![]() 躺著,身心放松,思緒便不由飄遠。故鄉有句俗話: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想別人。村子里的人世代相鄰、血脈相連,抬頭不見低頭見。偶有拌嘴、矛盾,卻從無老死不相往來。遇上紅白喜事、正月拜年,縱有些小磕小絆,大事當前總能聚在一起,矛盾也就隨之和解,這是人世間最和諧的相處之道。 而在城里,鄰里之間至多是電梯里的點頭之交,樓上樓下形同陌路。工作與生活的圈子,被川流不息的車馬遠遠隔開,難有交集。論物質享受,比過去不知豐富多少。但不知為何,人卻容易焦慮,動輒煩躁,總覺得孤獨,缺乏那份腳踏實地的歸屬感。或許,是每日睜眼就來的房貸車貸和所圖的那碎銀幾兩,不似村子里春種秋收那般令人踏實;或許,是復雜的車水馬龍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生硬冰冷的水泥森林總帶來有形的壓迫,不像故鄉的村子一眼望得到頭,一切都了然于心。 是的,這樣的異鄉夜深,就這樣念著故鄉,往事如倒帶般浮現,人仿佛飛回了久違的村莊,心竟然漸漸平和,睡意漸漸襲來。 鄉愁就像積年已久的頸椎病,故鄉是與脖頸唯一貼合的枕頭。唯有枕著故鄉,方能入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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