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修遠(二)文/老莊友華 04 多年以前,曾有恩師開導:最好學學司馬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讀書與旅行,在古代同為艱辛之事。現如今,讀書依舊艱苦,旅行卻不再有馬車木船、累月經年的辛勞。當然,何必細究原因,喜歡還不行嗎?反正就喜歡尋找甚至制造機會,爭取盡量多看些名山大川。 前方那一片青天下云霧上陽光燦爛的所在,應該就是山之極頂吧。 孔子曾經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荀子也說過“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看來這登高望遠,可以讓人知曉天高地厚,開闊眼界胸襟,乃至“養吾浩然之氣”。只是這等圣人情懷,凡夫俗子學得來么? 山頂上,有云海清風,蒼松翠柏,廟宇以及天街。還有人潮涌動,人聲鼎沸,一派熱騰騰鬧哄哄。細聽之下,粗細雅俗的喉嚨、咸甜酸辣的鄉音,幾乎共鳴著一個相同的感受:太沒意思,太沒意思!這嘈嘈雜雜聲中,突然迸出一聲高分貝的吼:操!下回八抬大轎,也不來了。 這些游客都在期待什么?難道山頂不是本該如此? 有個拿過諾貝爾經濟獎的美國人,曾經搞出一個“快樂方程式”,證明人的“欲望越大,快樂就越小。” 顯然,中國人也沒能逃出這美國佬的算計。游客對山頂失望的原因,應該正是期望值太高。名勝之名如雷貫耳,早已貫徹心底,就是人間本無天堂才有的仙境,也無法填滿期望的欲壑。 然而,期望值降低些又當如何?所謂希望,不過是人們尚未達成的愿望。城外的人想進來,城里的人想出去,本是人性的常態。希望實現,同時就意味著希望失落,接下來只能是一連串新的希望與失望。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哲學家說:人類永遠無法饜足。 05 經過千坎萬坎、千難萬難,難道就是為了爬上山頂?如果爬上山頂才是目的,那么目的的目的又是什么? 人在旅途,大約原本不該太看重目的,太計較征服了多少高度、達到了何種境界。吃飯要是只講目的,果腹就能活著。世人追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大抵還是圖個快活。很多過程,其實遠比目的重要。若能保持一份輕松自在的平常心,好好享受過程,盡量增多一點見識體驗,也該算蠻不錯的一種旅行方式吧。 這樣想時,就能寄情于莽莽大山浩浩林海,放眼于看不完又看不夠的風景:大山疊著大山,蒼翠疊著蔥蘢,山風攜清涼拂面,澗流撥水音賞心。 這樣走來,就能感受足音伴著心音,急急匆匆重重,每一步都走得認真且任性。即使走入低谷,舉頭望天仍有豐富多彩。天空被群峰擠壓著切割著,任意變大變小、轉換著星耀狀閃電狀;又被云霧涂抹復涂抹,盡情幻化著深淺濃淡、灰白紅藍。 古道彎彎繞繞,長相依嘩嘩流淌的山泉,常隱入密林薄霧的綠蔭。穿行山林中,感覺從眼中心底到涌流的血液,都被浸染成了綠森森濕漉漉的。林蔭下偶爾也有亮色,這是云霧開處枝葉隙里瀉下陽光數點,在綠藍的底子上,碎金般閃閃爍爍灼灼。山林間盎然的生機,也還少不了悅耳的鳥鳴聲脆,醒目的松鼠靈動。 一只灰黑的小松鼠,突然躍上前面的石道。拖根毛茸茸大到與身體不諧的尾巴,但一點不笨,蹦蹦跳跳征服梯梯坎坎,機警靈巧瀟灑,誘人作趕不上的追趕。逗到人氣喘汗流自愧弗如,它便悠然遁去,倏忽就全無蹤跡。 松鼠的自我感覺,應該不如人眼所見的那么悠游自在。其實是饑寒交迫,迫使它們出來冒險覓食。還有飛來飛去的鳥兒,爬來爬去的蟲子,一樣也是冒著“鳥為食亡”的風險,在苦于生計、忙于生計。 還記得童年時逗螞蟻的惡作劇。小伙伴們以飯粒逗,拿樟腦阻,用火用蔑片用尿用涎水……螞蟻總是認認真真而急不可耐,可憐兮兮又勇敢頑強地爬來爬去。但螞蟻無論怎樣努力,終究逃不出人的允許、人的隨心所欲。 我們看螞蟻,上帝看我們,是不是一樣?有什么區別? 06 人流如蟻,山路如絲。 密密麻麻的行人,麇集在纏纏繞繞的山路上,急匆匆地爬來又爬去。 紛擾繁雜的人世間,熙來攘往的路人中,每個人都只是極普通、極渺小的一粒。雖然在自我感覺中,這一粒可以重于山大于天。但不要說上帝,就是在旁人眼里,這一粒也是無從分辨、且不屑于分辨的。 烏泱烏泱的游客,在相同的路上,相同的走著,相同的表演著規定動作。這么多人整整齊齊,除了從眾心理,還有其他什么原因?是不是只要隨大流,每個人就都能走得心安理得,無怨無悔? 山上的人真多。有超越自己的,被自己超越的,路旁歇息的,山上下來的。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土洋雅俗,中外今古……想想朝山或旅游的旺季,一定更加擁擠熱鬧。想想古往今來的過客無數,又該是怎樣的熙熙攘攘復吵吵嚷嚷? 這山路,酈道元肯定走過,李白蘇軾也該走過。杜甫卻可能未曾走過,他路過五岳之首的泰山,也只是“望岱”、只能空想“會當凌絕頂……”這樣止于“會當”而不登臨,不知平添了多少遺憾,丟失了幾多經歷幾多歡喜幾多愁。大約因此,后人對這首杜詩竟有了微詞,說是抄襲了孔子的意境。是否因此,縱然貴為詩圣,想象也會偶然蒼白,詩句也會間或平庸? 李白就不同,不同凡響的灑脫飄逸,作詩就作成詩仙,喝酒能喝成酒仙,登山則瀟灑到五岳尋仙不辭遠,千迴萬轉路不定……令天下后生羨慕嫉妒、心馳神往之余,生生地欲學不成,欲罷不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