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泉城的街巷中,蟬鳴似沸騰的水咕嘟咕嘟漫開,我拉著行李箱走過印象濟南商圈,一位舉著金黃面包在歐諾蛋糕店前拍照的青年攔住了我的腳步,鏡頭所對并非普通甜品,面包剖開之處,五只油亮的金蟬嵌于生菜與蛋黃醬中間,好似微型浮雕,店員笑著遞過紙袋道:“嘗嘗?知了猴這輩子都沒料到能進入烘焙領域,” 手指觸到面包時,尚有一絲溫熱,童年的記憶便陡然涌現:魯中山區夏日的夜晚,手電筒的光透過楊樹林,塑料桶里沙沙作響的金蟬,是黎明前費力捕得的成果;外婆將它們放入油鍋里,只聞“刺”的一聲蟬蛻的土腥味瞬間變為勾人的焦香,當下手中這個售價18,8元的面包里,油炸金蟬與全麥的粗糙感相互交融,蛋黃醬的甜膩忽然被蟬殼的脆響打斷——那聲響好似咬碎了一片蟬翅膀,又仿佛咬開了時光的硬殼似的。 天邊那個地方,圍著夜市的煙火慢慢升起來了,穿西服的男人擠在炸金蟬的小攤子前面,油鍋里插著竹簽的蟬一直在翻滾,“十斤!今天是第五鍋!”攤主用沾滿油的毛巾擦著汗,對門燒烤店的伙計端著不銹鋼盆子跑過去,盆子底部墊著正在腌制的金蟬,看起來就跟神秘的黑金幣一樣,夜市中傳出一陣打趣的聲音:“濟南人天天吃金蟬,恐怕每棵樹都能掛上金項鏈,” ![]() 烘焙坊的操作間里,年輕的師傅正在給金蟬進行鹽水浸泡,“得讓它們把肚子里的泥土都吐干凈,就跟蛤蜊吐沙一個樣”,等到油溫達到180℃的時候蟬身逐漸蜷成金黃色的鉤狀,這時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養殖戶老周蹲在榆樹林邊的樣子,“它們得養滿三年才能收一季,如果碰到干旱的年頭,很可能會顆粒無收”,他指甲縫里的泥土,竟然和師傅白色制服袖口的油漬,在面包的夾層里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穿漢服的姑娘手持金蟬面包自拍時,斜對角的淀粉腸攤主正鏟著第1800根烤腸,五塊錢兩根的大眾美食與十八塊八的昆蟲面包處于一片喧鬧之中,此時夜市經濟的魔幻現實主義達到了極致,穿旗袍直播賣烤腸的王姨忽然入鏡,她說道:“以往我賣腸是為了生存,如今年輕人吃蟲是為尋樂趣,”她鬢角的銀絲在手機補光燈下如同蟬翼般閃亮。 過敏的警告像幽靈一樣圍著香味轉,面包區“首次試吃限用半只”的牌子跟手機新聞里杭州一個食客吃了之后全身起蕁麻疹送去急診的畫面反差很大。金蟬含有的那種獨特蛋白就跟一把兩面都能傷人的劍似的,有的人吃這個吃出了鄉愁的感覺,有的人卻因為這個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當網紅經濟把傳統食材推到很高的位置時,生物基因里那些古老的密碼,好像還在旁邊偷偷地笑。 別濟前一晚又去了歐諾,店員指著空著的展柜,無奈地笑著說:“今天四百個全都賣完了,”玻璃里面的倒影中,有個穿著校服的孩子正在央求他媽媽在網上買金蟬,還說“同學說跟吃外星人似的”,我立刻就明白了這場面包變革背后的那層寓意:當小時候在樹下抓蟬的小孩子變成了都市里的上班族,那只曾經蜷縮在搪瓷碗里的金蟬,也得披上全麥面包的外衣,才能進到新時代的胃里。 知了撲棱著翅膀,它穿破的僅僅是面團嗎?它把自己當作一艘船,載著山林的記憶,朝著鋼筋森林那片地方駛去,當夜市的霓虹燈和烘焙柜的燈交織在一起好似圣壇模樣,我們咀嚼的哪里只是蛋白質,那更是一場跨越代際的生存典禮——傳統要是不想變成標本,就得學著在蛋黃醬里頭游來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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