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嚴復。近代中國頭號翻譯家。 但在中日對譯西文的幾個關鍵詞上,他輸得很絕望。 日譯“進化”,嚴譯“天演”。 日譯“哲學”,嚴譯“理學”。 日譯“經濟”,嚴譯“計學”。 日譯“社會學”,嚴譯“群學”。 日譯“形而上學”,嚴譯“玄學”。 結果,漢字文化圈的知識傳播,是在用日譯還是在用嚴譯? 嚴復為何敗于日本? 對這個問題作深入思考就會發現,嚴復的西文水準不會在日本人之下,他的問題在于跌進了“母語”的陷阱。母語本能地再三要求他再縝密再精致再體察再內化的一個結果就是作繭自縛。而日本人對漢字并不懷母語的本能情結,所以他們相對超脫,放得開,更能驅遣漢字。這正如日本著名的歷史學家山室信一在《作為思想課題的亞洲》(巖波書店,2001年)所說: 日本創生了上千個日本產的漢字詞,它們無一不是在根植于日本文化的漢學修養的前提下誕生的。 這段話表明日本人的漢學修養并不是自帶的,而是從中國來的。“母語”的陷阱對日本人不起作用,這是他們的幸運,當然也是漢字圈的幸運。 但嚴復扳回一城的杰作是“邏輯”一詞。相比“Logic”的音形意絕妙的創意,日本人翻譯的“論理”一詞顯得蒼白和牽強。這里嚴復取勝的“邏輯”又是什么? 非常有趣。西文與漢字,漢字與西文。就這樣纏繞著中與日、日與中,就這樣纏繞著上一代、這一代、下一代。
2 在日語中,有以下這些詞: 初冠雪/初飛行/初(體験/初舞臺。這里的“初”念“はつ/hatu”,屬于訓讀。 初対面/初一念。這里的“初”念しょ/syou,屬于音讀。 酒屋”叫“さかや”;“酒店”叫“さけてん”。同樣是“酒”這個漢字,讀法就不一樣。 為什么會有不同的讀法?其理何在? 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曾經設想用漢字詞與日語固有詞,對抗來自歐美語系的外來語的擴張。但難度很大。如:“時間”與“タイム/time”實際上有不同的含義,根本無法統一。日本的面包店、壽司店,還有一些超市,會在下午5點開始搞“タイムサービス”活動,即打折促銷。這里片假名的“タイム”能改成漢字的“時間”嗎?也即變成“時間サービス”嗎?不行。如是這樣,日本人會說這是日語里的“惡語”。如同 “我愛你”,如果日語表述為“私は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す”,在日本人看來,就是極端的惡文了。 為什么? 有的時候,邏輯之理,只可意會無法言傳。 反過來說,只可意會無法言傳,是否就是觀念的邏輯之理? 3 從繁到簡。 日本人也經歷了無用的抵抗——“缺”變為“欠”、“藝”變為“蕓”、“罐”變為“缶”、“燈”變為“燈”,當然有失落有不快的時候。 然而隨著1948年“當用漢字表”的頒布,一切的抵抗都變得無用。對編輯來說,“剪燈新話”變成了“剪燈新話”,“缺席”變成了“欠席”。不習慣也要習慣。不喜歡也要喜歡。 從簡到繁。 但日本人還是在不同場合、不同語境,還是盡可能地將繁體字書寫在言語的“互聯網”上。在這方面,日本人表現得非常執著和自覺,如同想要捍衛什么,守住什么。于是我們仍然能看到“渡邉”/“黙禱”/“日本製罐”/“草間彌生”/“慶應義塾大學”的字樣,像“幽靈”一般,纏繞著新一代的日本人。 鬼怪作家京極夏彥再將這種纏繞書寫成物語,于是產生了《姑獲鳥の夏》《邪魅の雫》《魍魎の匣》《鉄鼠の檻》《陰摩羅鬼の瑕》,僅書名漢字之繁,就能暈倒一大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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