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錫林秋色

錫林秋色

冰雪

2025.08.20

錫林郭勒的秋，不是從樹梢開始的。樹在這里是稀罕物，偶有一兩株，也矮小得可憐，排不成氣候。草原的秋，是從草尖上悄悄爬出來的。

當時節入秋，驅車百里外的灰騰，感受秋來的第一縷涼風，察看草葉地堆滿的寒露，在依然炙熱的晴空下，放眼天高云淡的天際。

先是草色變了。盛夏時那濃得化不開的綠，不知何時褪去了幾分，摻進些黃，又摻進些褐，遠望去，像一塊被歲月磨舊的氈子。草莖也硬了，不再柔軟地隨風搖擺，而是倔強地挺立著，顯出幾分嶙峋的骨相。

風是最先察覺的。它從北方來，掠過無遮無攔的草原，把夏日的溫存一掃而空。風里有金屬的味道，有霜的氣息，還有遠方雪山的寒意。牧人們豎起衣領，瞇起眼睛，知道該準備過冬的事了。

天空愈發高遠。藍得發脆，仿佛一碰就會碎成無數片，落下來扎人。云走得很快，像被什么追趕著，倉皇地掠過草原。有時云影投在地上，一大片暗色匆匆掠過草浪，轉瞬即逝，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

鴻雁來了。它們排著人字形，從更北的地方飛來，翅膀劃破凝滯的空氣，發出清冷的聲響。偶爾一聲長鳴，撕開草原的寂靜，又很快被風吹散。牧羊犬抬頭望望，又趴下去，對這些年復一年的過客早已習以為常。

河水瘦了。夏日里恣意橫流的錫林河，如今收斂了許多，露出兩岸被沖刷得發白的硝土。水流變得遲緩，映著天空的藍，成了一條蜿蜒的玉帶。有水鳥立在淺灘上，單腿獨立，一動不動，像凝固的時光。

草色漸深，漸枯。遠看是一片金黃，近看卻雜著褐、赭、灰，還有不肯褪盡的綠。風吹過時，草浪起伏，露出下面黑色的土地，轉瞬又被掩蓋。這景象看久了，會生出幻覺，仿佛草原是活的，正在呼吸。

暮色來得早了。太陽斜斜地掛在天邊，光線變得稀薄，給萬物鍍上一層淡金。蒙古包的炊煙筆直地升起，在無風的傍晚，像一根根灰色的繩子，系著人間與天空。遠處有馬群跑過，蹄聲悶悶的，揚起一片塵土，在斜陽里閃著細碎的光。

夜來了，星星亮得驚人。銀河橫貫天際，密密麻麻的星子像是要墜下來。氣溫驟降，草葉上凝了霜，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銀光。偶爾有夜鳥啼叫，聲音傳得很遠，又很快被無邊的寂靜吞沒。

錫林郭勒已經入秋。沒有層林盡染，沒有碩果累累，有的只是草枯鷹眼疾，草滾馬蹄輕的蒼茫。在這里，秋不是凋零的前奏，而是另一種生的開始——一種更為堅韌、更為深刻的生。

錫林郭勒的秋，是靜默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