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寫作組優(yōu)秀文章薦讀】張琪∣“今天寫隨筆”——一份持續(xù)一年的語文作業(yè)

工作的第四年，我再次教回初一，有了一個新的嘗試：給每個孩子準備一個厚厚的膠皮本子，讓他們每天寫一篇隨筆，字數(shù)要求400字以上。一晃一年過去了，班上絕大部分孩子都堅持了下來，寫完了整個本子，有的甚至已經(jīng)開第二本了。有老師問我，學生是怎么堅持下來的？我的答案是：當他們從軍訓的第一天就開始寫起，他們會把“今天寫隨筆”當成每天必做項，而作為語文老師，我每天也會布置少一點甚至不布置別的作業(yè)，確保他們有時間完成寫作。因為在我看來，寫隨筆是比其他作業(yè)要更重要的一項功課。

如今我依然堅信寫隨筆的價值是巨大的，為了驗證這并非一個老師的臆想，我在本學期最后一天給學生布置了一個題目《_______的隨筆》，讓他們?yōu)檫^去一年的寫作經(jīng)歷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學生筆下，隨筆本是一份記錄著青春的寶藏，他們感謝隨筆，也感謝堅持的自己。他們的文章令我動容，我也想借此把這個寫作試驗記錄下來，好好思考一番“寫隨筆”的妙處。

一、生活瑣事的記錄

學生每日寫隨筆遇到最大的難處在于無題材可寫，的確，初中住校生活大部分是千篇一律的，要從簡單的生活中挖掘素材是一件難事。但不是有句話說“生活不缺乏美，只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嗎？我教學生：寫隨筆要從小處著眼，用上細致的描繪，一花一草都能入題，要學會“一事（一物）一得”，400字簡直手到擒來。慢慢地，學生寫完了升旗禮、校運會等大事件，便將傍晚的夕陽、校道的玉蘭花、同桌的轉(zhuǎn)筆技能、老師的口頭禪等小細節(jié)寫入文中，他們學會了觀察身邊的人和物，反思每一件小事背后的道理，因為如果不留意生活，晚上的隨筆就沒法完成了。

這種練習還帶來一個很大的益處，因為初中時期的考場作文題目大都是跟學生的生活相關(guān)，平時的積累讓他們在考試時素材可以信手拈來，在別人面對這作文紙不知如何編故事時，他們輕輕松松就寫滿格子了。

有人可能要問，記錄這些瑣事有何意義？如果站在當下，重復的生活固然是無趣的，但未來的、長大了的他們重新翻開這些文字呢？他們會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曾經(jīng)的無憂無慮和痛苦迷茫呢？那些曾經(jīng)覺得無聊的生活，也會是將來難忘的回憶呀。可以說，寫下隨筆，就是留下了一份青春紀念冊，待日后翻看，便如同乘上時光機，再次啟封一段“少年游”。正如一個學生所寫：“你（指隨筆）雖沉默，卻不凡，我無數(shù)次幻想與你相見時的歡喜，愿那時，我也還保留著孩童時的一份天真。”

二、讀寫結(jié)合的延申

許多語文老師都在倡導要“讀寫結(jié)合”，閱讀和寫作是語文的兩大板塊，隨筆恰是最好的讀寫結(jié)合的工具。老師在課堂上講閱讀，課下就可以布置跟課文相關(guān)的題目給學生練習寫作，作為對課堂內(nèi)容的消化。我有時講課時會靈光一現(xiàn)，臨時起意就給學生布置當天的隨筆題目，如講《阿長與<山海經(jīng)>》時，我會布置學生站在成年魯迅的角度給阿長寫信；講完《驛路梨花》，我會讓學生寫一篇“誰是主人公”的分析；講古詩時，我會讓學生選最喜歡的一首詩進行再次解讀；讀《駱駝祥子》時，我會布置學生探究《祥子的悲劇》……

每次我在課上定題，班里總會響起一片哀嚎，毫無疑問，這樣的寫作要比自由發(fā)揮難得多，因為他們需要重新細細品讀文本，形成自己的思考，再組織語言，但這是我想要達到的效果，把作品讀透，融進自己的想法，再表達出來，不是一種更高階的思維訓練嗎？

三、師生交流的信箱

我是語文老師也是他們的班主任，學生知道我每天會把他們的隨筆認認真真看完，他們便會通過隨筆與我交流。有孩子跟我反饋班上一些隱秘的事情，讓我多了許多雙觀察班級的眼睛；有孩子會控訴我處理事件的不公，我會留言告訴他我的處理思路；還有孩子會寫下他的煩心事，我會替他解惑。每次回復這樣的隨筆，我都覺得自己開設(shè)了一個“知心姐姐信箱”，那刻我不只是老師，更是傾聽他們心聲的知心朋友，也是一個能以更豐富的閱歷為他們排憂解難的智慧長者。

久而久之，班上有幾個學生（主要是女孩子）習慣性把我當成樹洞，許多她們不想告人的秘密，或不方便跟父母述說的苦衷，都會向我傾述。我能想象他們寫字時的不安，也知道尚未成熟的他們面對困惑時的無助，因此我會特別謹慎地對待她們的信，認真寫下長長的回復，盡量用我的經(jīng)驗給她們溫柔的寬慰。有個女生告訴我她暗戀了班上的一個男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去除這個與學習無關(guān)的雜念。我告訴她：青春期的暗戀是一份異常美麗的情感，悄悄品味其中的酸甜，會成為日后珍貴的懷念，但不能告訴任何人，同學的謠言、對方的不解風情都會打碎這份稍縱即逝的美好，珍藏在心間就是它最好的歸宿；還有個女生向我述說父母婚姻的破裂給她帶來的傷害，我安慰她：大人的事交給大人去解決，你如今只需要享受他們給你的愛，對錯交給時間，讓未來那個長大成熟的你去評判。

盡管我的回信不一定能在現(xiàn)實中幫助他們，但學生總會在下一次隨筆中給我寫下熱烈的感謝，我也因此在班上收獲了一堆“擁躉者”。他們也會經(jīng)常在本子上給我畫畫，還要求我回畫一幅，我只能用拙劣的畫技回應(yīng)，后來我買了一些貼紙給他們貼上，就避免了這項“繁重的勞作”。如果你翻閱我學生的隨筆，會發(fā)現(xiàn)紙頁間都是圖文并茂、花花綠綠的，那是我和他們幸福的互動。

四、自由表達的渠道

大部分時間我們的隨筆是不限標題的，有些學生把日常素材壓榨完后無題可寫，便開始了另一條賽道——寫連載。班里的連載分為兩派，一派寫小說，女生主要是青春文學或自傳體小說，男生主要寫科幻小說，文筆稚嫩，經(jīng)常連貫不上只能丟棄舊坑另起新灶，但勝在愿意嘗試。讀著他們的作品，我也不禁回想起我的青春，在我小時候，哪個文學愛好者沒有連載過小說呢？另一派則寫“班史”，代表作是我的科代表所著的紀傳體史書《一中風云傳》，此作言語詼諧，描寫惟妙惟肖，非常善于抓傳主的細碎小事，后他不知怎么說服班上聞名的“小畫家”為他每日創(chuàng)作插圖，該本子流傳得更廣了，簡直到了一經(jīng)出品就爭相傳閱的地步，他本人也被我戲封為“太史令”。

曾經(jīng)我也在猶豫，隨筆能不能讓學生自由創(chuàng)作？會不會把握不了尺度？后來我還是選擇放寬心，學校的規(guī)則、學業(yè)的壓力，生活中的束縛已經(jīng)夠多了，應(yīng)該給孩子們留一片自由的空間，在這里他們能暢所欲言、能做做白日夢、能安放那些蠢蠢欲動的雜念。我跟學生定下規(guī)則：不傷害他人，不講臟話，不寫低級趣味，其余都可以自由表達。

這份“放縱”減輕了孩子們的寫作壓力，也他們收獲了讀者，一個男孩寫道：“我這一年的隨筆是豐盈的，它讓我隱藏多年的精神世界得以如同一朵牡丹花般綻放開，展現(xiàn)給世人觀賞。過去我的思想如同一個在渾濁水中潛行的游泳者，而今突然浮出了水面，看到了廣闊的天空和斑斕的世界，盲人復明也不過如此。”

我從小就是個熱愛寫作的人，寫作于我而言是一片可以記錄酸甜苦辣、梳理繁雜心事的精神凈土，比起完成了一份了不起的語文作業(yè)，我更希望學生能養(yǎng)成寫作的習慣，希望他們能從文字中找到一份安靜的土壤，去安放自己的心聲。當我看到學生梁同學寫的《船一樣的隨筆》很是欣慰，她應(yīng)該是能明白我的用意的，我將她的文段摘錄于此，作為本文的結(jié)尾：

還記得那一次嗎？你駛進一片死一般烏黑的海，海里是無盡的爭吵和哭鬧，我便將寫下的文字化作長風巨浪，將你推出用淚眼灌滿的苦海。你我終于解脫，我看著你笑道：“好樣的！”隨即揚起金黃色的風帆，緩緩駛向夕陽的歸處。

每當我撫摸你甲板上的字印，我就又回到了過去，成了曾經(jīng)年少輕狂、躊躇滿志，那個不甘悔恨的少女……疊加的字印是過去最深刻飽滿的詩，有你一一記著，不管走向多遠的路，我都不會忘記初衷。

船一般的隨筆，你將駛向過去，駛向記憶中的海，而我是飛鳥，飛向未來，飛向未知的天空。不過，只要我一吹口哨，你一定還會向我駛來，那時，你甲板處最后的空白也將被我的故事寫下，靜靜候著，新的回憶，新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