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王冰雅 尚杰 光明日報通訊員 蘇家英 從高空俯瞰,四格子山頂被人為削平,形成了一方開闊而規整的巨型平臺。平臺中央,一處夯土臺基雄踞核心,被四周的建筑基址環繞。這便是入選2023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的甘肅禮縣四角坪遺址。 甘肅禮縣四角坪遺址現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此山為何人所削?建筑又為何而建?如此龐大的工程,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為了揭開重重謎題,2020年起,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復旦大學、北京大學,對遺址展開系統性發掘。如今,發掘工作已接近尾聲。日前,記者隨考古工作者,探訪了這片沉睡2200余年的神秘遺址。 秦代大型禮制建筑群 頭頂驕陽,登上海拔1867米的四格子山頂,眼前的恢宏景象令人震撼。遺址面積逾10萬平方米,山頂核心建筑群面積約2.8萬平方米。 2009年,時任禮縣博物館館長王剛在這里發現了疑為秦漢時期的瓦當,隨即聯系了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我們登上山頂查看,整個山頂異常平坦,絕非天然形成。那時山上還種著麥子,有趣的是,中間地帶的麥子長得格外稀疏,好像營養不良似的。后來我們才明白,它們長在夯土臺上,土層太薄了。”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館員、四角坪遺址考古隊領隊侯紅偉回憶道,“當時推測這可能是一處軍事堡壘。” 在已故考古學家、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趙化成的推動下,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先后對四角坪地區進行了兩次勘探,該遺址的重要性逐漸被認識。 2020年,四角坪遺址發掘工作正式啟動。經過六年努力,考古工作者已基本廓清建筑的整體形制。 “它和我們過去發掘的居址、墓葬都不同,而是以建筑基址為主的大型遺存。”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館員、四角坪遺址現場負責人裴建隴說。 在遺址中央,一處面積約900平方米的方形夯土高臺格外醒目。以它為核心,外圍環繞著三重門及門塾建筑、四角分布著曲尺形建筑,它們通過夯土垣墻相連,共同構成了對中心夯土臺的圍合之勢。 這一宏大的建筑群建于何時? “現場發現的瓦當全部為云紋瓦當,未見文字瓦當,而距離遺址僅4.7公里的鸞亭山漢代皇家祭祀遺址,卻出土了西漢初年的'長樂未央’文字瓦。反觀規模等級更高的四角坪,竟未見一例文字瓦當。”裴建隴說,通過比較秦始皇陵、姜女石遺址等秦代遺存,結合歷史背景判斷,四角坪遺址應為秦帝國統一后營建的大型建筑遺存。 “整體建筑組群主次分明、對稱嚴整,展現出極強的禮儀性。據此我們推斷,四角坪遺址是一處極為重要的秦代禮制性建筑群。”侯紅偉總結道。 疑為始皇西巡祭祀場所 站在四角坪遺址環顧四野,翠峰環抱,天幕低垂,仿佛觸手可及,這里宛如宇宙中心。 四角坪的選址顯然經過深思熟慮。遺址東側是大堡子山秦公大墓,西側則是秦人早期都邑西犬丘所在的西山遺址,四角坪恰處于這兩處早期秦文化重要遺存的中間。 此外,遺址所呈現的中心明確、高度統一的建筑格局,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天下唯有皇帝一人獨尊。 《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在秦始皇完成統一大業的次年,也就是公元前220年,他曾巡視隴西、北地兩郡。禮縣地屬秦隴西郡,也是秦人發祥地。 “四角坪遺址或與秦始皇西巡回鄉祭告天地有關。”侯紅偉分析道。如同后世項羽“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的感慨,又或是劉邦“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豪情,與二人年代相去不遠的秦始皇,在成就曠世功業后,亦可能懷有“衣錦還鄉”的強烈愿望。回到祖先肇基之地,向先祖告祭統一大業。 至于祭祀的核心對象,侯紅偉進一步猜想,可能與“水”有關。根據“五德終始說”,周為“火德”,秦代周,秦屬“水德”。那么,秦始皇很可能在此舉辦過一場關于水的祭祀。不過,學界對此頗有爭議,也有觀點認為四角坪可能是人先祠、明堂或宗廟等禮制建筑。 那么,是否有直接證據表明秦始皇曾在此祭祀? 遺憾的是,截至目前,四角坪沒有發現祭祀坑,也未見明確的祭祀遺跡。 裴建隴表示:“在多年的發掘中,遺址未見明顯修繕或更替使用的痕跡。出土建筑構件規格整齊,風化程度相近,它大概率是在短時間內建成使用,隨后突然被廢棄。”更耐人尋味的是,那些支撐建筑的柱子也仿佛人間蒸發,柱洞底部空空如也,沒有腐朽的痕跡,也沒有火燒后炭化的痕跡。“仿佛這里建好后,主要材料即被人刻意搬走,甚至遺留的磚也多是殘破的。”他補充道。 盡管謎團重重,四角坪遺址的歷史價值毋庸置疑。“它誕生于國家從分裂走向統一的關鍵節點,是中國'大一統’歷史進程的物化載體,體現了中國古代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初期的風格和氣魄多民族。”侯紅偉總結道。 四角坪遺址嚴整對稱的布局,是此前文獻與考古發掘均未得見的建筑形制。這一開創性布局為后世西漢德陽廟、王莽九廟,乃至明清時期天壇、地壇等國家級祭祀建筑所承襲,在中國建筑史上具有開先河之意義。 或發現我國現存最早的“闕” 日頭高照,記者看到,遺址西南角探方內,考古隊員段濤正帶著幾名工作人員埋頭作業。 “我們正在清理最外圍建筑的拐角區域,確認建筑是否有覆瓦、有沒有頂棚、有沒有支撐的柱子……進一步摸清建筑細節、還原四角坪建筑群的樣貌。”段濤介紹。 通過多年持續不斷的發掘,一些新發現、新成果也不斷涌現。 考古隊曾將西側的一道夯土墻誤判為城墻,但后續的解剖揭示,它其實是一道嵌入山體的巨型護坡。裴建隴解釋道,這道護坡從半山腰向上夯筑,不僅防止山頂平臺垮塌,還填補了山體殘缺的部分,將不規則的山體補充為一片規整的方形平臺。 然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其具體的建造過程也是未解之謎。 復旦大學研究團隊的檢測分析顯示,遺址出土的磚瓦成分與周邊土壤截然不同,這說明這些建筑構件并非就地取材,而是來自禮縣之外的遠方。 侯紅偉推測,其源頭很可能是秦人經營了近三百年的故都雍城(今陜西寶雞)。“四角坪建筑群是國家級的工程,專為皇帝營建,所以它的物資運輸應當有國家力量保障。雍城有專為官署供應建筑材料的制陶作坊。在當時,很可能動用了龐大的運輸隊伍,將雍城特供的磚瓦源源不斷運抵山頂。” 此外,侯紅偉還透露,在四角坪遺址發現了我國目前現存最早的“闕”。“雖然它沒有后世的'闕’那樣成熟,但是已出具雛形。關于這一成果,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梳理,成熟后再向公眾發布。” 《光明日報》(2025年08月26日 09版)
[
責編:任子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