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五月的揚中,晨霧如紗,三茅鎮金星村(現江蘇省揚中市三茅鎮金星村)一旁的蘆葦蕩內,陣風吹過,飛鳥撲棱棱地和風飛出,蕩出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是一個看似寧靜的清晨,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隱隱的不安。 郭紹儀踏著露水走出院門時,東方才剛剛泛白。 一旁稻田里的水映著天光,像一面面破碎的鏡子。郭紹儀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腥味和蘆葦的清香。這個季節本該是插秧的好時候,可如今誰還有心思好好種地呢? 前一天晚上,錢漢珊來找他時,臉色比往常都要凝重。"老郭,"區長壓低了聲音,"這次的組織上安排的任務非同小可。三茅鎮里的'檔子'最近查得特別嚴,據說前兩天剛抓了好幾個人。"油燈的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出深深的陰影。 郭紹儀記得自己當時摩挲著粗糙的桌面,感受到木刺扎進指尖的微痛,他將手指一縮,低聲問道。 "槍要送給誰?" "鎮里的同志。具體是誰你不必知道,只要送到王慶祥手里就行。"錢漢珊的眼神很沉,"記住,萬一出事,寧可毀槍也不能將之落入敵人的手中。" 所有人都知道,郭紹儀是企東鄉的偽鄉長,平日里跟日本人走得很近,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其實早在兩年前,就被組織爭取了過來,成為了一名組織專門安插在敵人內部的潛伏人員。 出發前,郭紹儀仔細地將兩支手槍用軟布包裹。槍身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鐵灰色,木制槍柄上的紋路清晰可見。他綁槍時格外小心,讓槍口朝上,槍柄朝下,緊貼著腋下和腰側。 布帶系得不能太緊,以免影響行動,也不能太松,免得槍支滑動。 ![]() 郭紹儀套上他那件半舊的灰布夾衣時,能明顯感覺到槍支的輪廓。他特意將最上面的兩顆扣子解開,讓衣襟自然地敞開。 這樣既顯得隨意,又能在必要時快速取槍。 路上的露水很重,打濕了郭紹儀的布鞋。 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覺到鞋底滲進的涼意。田埂兩旁的稻苗才抽出的新綠,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遠處有幾個早起的農人,正彎腰在田里忙碌著。眾人見到郭紹儀,都直起身來客氣地打招呼:"郭鄉長,這么早去鎮上啊?" 郭紹儀笑著點頭回應,腳步卻不敢停留。越靠近三茅鎮,他的心就越發沉重。 當時,鎮子四周都被敵人的工事包圍著,唯一的入口就是那個被稱為"檔子"的關卡。據說那邊最近又加強了警戒,每個過往的人都要被仔細搜身。 轉過最后一個河灣,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檔子"的木柵欄。 郭紹儀瞇起了眼,視線所及之處,兩個偽軍哨兵正站在那兒,一個年紀稍大的斜倚著柵欄抽煙,另一個年輕的則來回踱步,步槍斜挎在肩上,槍口隨著他的走動微微晃動。 郭紹儀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還有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臉上的表情顯得自然而放松下來。 要鎮定,郭紹儀暗自對自己說道。 就在這時,那名年輕的哨兵突然停下腳步,目光如刀般掃過來,視線最終落在了郭紹儀的身上。 郭紹儀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但他仍然保持著均勻的步速,甚至刻意讓肩膀顯得更加放松。 二十步、十步……越來越近,那名哨兵也轉過身,掉轉槍口,準備喝阻靠近的郭紹儀。 ![]()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從旁邊小巷里轉出一個人影。 王慶祥穿著偽政府制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郭鄉長!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郭紹儀心里一松,面上卻故作無奈:"別提了,鄉里一堆事,得早點來縣里辦完。"他的聲音平穩,甚至還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 王慶祥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順勢擋在了他和哨兵之間,遮住了對方的視線:"正好我也要進去,一塊兒走吧。" 兩個哨兵瞥了他們一眼,年輕的那個似乎想上前盤問,但年長的拉了他一把,朝王慶祥的制服努了努嘴。見是熟面孔,又聽見他們熟絡的對話,那名哨兵便沒有再過多盤問,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放行。 直到走出二十多步遠,將關卡徹底甩在身后,郭紹儀才敢稍稍放松緊繃的神經。他能感覺到汗水正順著脊背往下淌,濕透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又涼又黏。 王慶祥引著他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這才壓低聲音說:"好險。那個年輕的哨兵是新來的,特別較真。"他的額頭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郭紹儀靠在斑駁的磚墻上,長長舒了口氣。他從衣內解下兩支手槍時,手指還有些微微發抖。"完好無損。"他將槍遞給王慶祥,聲音略顯沙啞。 王慶祥接過槍,仔細檢查后點點頭:"太好了。鎮里的同志正急需這個。"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昨天他們差點暴露,幸虧躲得快。" 兩人完成交接,王慶祥將槍藏好,率先離開了小巷。郭紹儀則在巷子里多待了一會兒,聽著遠處傳來的市井聲響,這才走出巷口。 當他再次經過"檔子"出鎮時,陽光已經升得老高。 回程的路上,陽光灑滿田野。稻苗在微風中泛起綠浪,遠處傳來農人吆喝耕牛的聲音。郭紹儀回頭望了一眼漸漸遠去的三茅鎮,那個剛剛闖過的"虎口"在陽光下顯得平靜而無害。但他知道,在這平靜的表象下,正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而他今天送進去的這兩把槍,或許很快就能讓同志們多一份安全保障。 風吹過他的臉頰,帶來稻田的清香。郭紹儀整理了一下衣襟,繼續邁步向前。 腳下的路,還很長。 參考資料:《揚中文史資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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