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崔啟建,1966年支邊進疆,1987年調(diào)回武漢,在新疆工作了21年。現(xiàn)在武漢一高校退休,喜愛寫作。 ![]() ![]() 家山何處 第七章 郭志文一定要到鄉(xiāng)下看看,即使老宅子已經(jīng)不在,也要看看生養(yǎng)過他的那片土地。弟弟志武想想也是,自己雖然飄泊在外,但離家鄉(xiāng)不遠,還回去過一次,哥哥身在那么遠的邊疆,二十多年沒回過一次,這次倆弟兄意外重逢,應該理解哥哥的心情,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不開門做生意,帶上堂客香菱,與哥哥嫂嫂一起上路,朝著鄉(xiāng)下走去。 晨曦熹微,寒意襲人,天蒙蒙混沌一片,虞晚秋就感覺被外面那種寒冷潮濕的空氣緊緊包裹著,整個人就像浸泡在涼水里一樣冷得砭人肌骨,她縮了縮脖子,把衣服裹得緊緊的,她不明白這里早春二月的天氣比新疆的數(shù)九寒冬還冷。 香菱發(fā)現(xiàn)她這個樣子說道:“嫂嫂,冷嗎?要不要回屋給拿一件外套,我們這里,現(xiàn)在一早一晚還是蠻冷的。” 郭志文也說:“不要凍感冒了。” 說著轉(zhuǎn)身回屋從旅行包里給她拿出一件外套遞給她。 這本該是郭志文非常熟悉的一條鄉(xiāng)間小路,可在他記憶里,這條路已經(jīng)完全陌生,路面不再是那么狹窄曲折,被拉直了的寬闊路面墊上了一層砂石,不再是鞋子沾滿泥巴的黃土路。以前沿路的楊柳現(xiàn)在被換成綠蔭如冠的洋槐,路邊的農(nóng)田魚塘少了許多,被蓋上一些古里古怪的房子,以前那種老式的農(nóng)舍找不到幾座,一漫都是些裸露著紅磚的二層小樓,千篇一律沒有什么特色,看上去與周圍的環(huán)境顯得不倫不類。他心里想,二十多年了就是這么個變化,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不知道自己家的那座鄉(xiāng)村會變成什么樣? 四個人開始一路默默無語的走著,虞晚秋為郭志文擔憂,他是不是近鄉(xiāng)情更怯了,其實她更有這種感覺,望著志文那張表情凝重的臉龐,她害怕的是到了鄉(xiāng)下他能不能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二十多年了,估計不可能打聽得到母親的下落。到了鄉(xiāng)下,志文會徹底絕望,真的是那樣,那該怎么辦呢? 腳底下發(fā)出鞋子摩擦在砂石路上的沙沙聲,合著早春二月的風掠過洋槐樹的颯颯,恰似他們四人的進行曲,沒有雄壯,只有期盼與匆忙。太陽慢慢升起,輝映著遠處寥寥炊煙與近處的洋槐樹與參差不齊的房屋,像是一層霧靄繚繞著天地,讓一切顯得深不可測。 走著走著,郭志文指著前面被晨霧籠罩的村莊對郭志武說:“志武,前面那是不是我們家的村莊?” “哥,那不是的,你忘記了,那是劉鋪村,穿過劉鋪村再往前走幾里地就到了我們郭家堂村。” 哦!他想起來了劉鋪村有家鐵匠鋪,每次路過都看見他門前爐火閃耀,拉風箱的小學徒機械地推拉著風箱拉手,爐子里火苗呼呼地響,老鐵匠與他的大徒弟叮叮咚咚敲打著剛從爐子里鉗出來的紅紅的鐵塊,慢慢使鐵塊變長變寬,最后成型了一個鋤頭。他路過那里總是要出神地看一會,看著他們家屋檐下掛著的鐮刀、鐵锨、斧頭、鋤頭,覺得這鐵匠太了不起了。于是問道:“志武,劉鋪的那家鐵匠鋪子還在不在?” “唉!好多年前那老鐵匠的丫頭跟著他的大徒弟私奔了,據(jù)說跑到了廣東,老鐵匠膝下就這么個女兒,堂客走得早,丫頭被徒弟拐跑,他就再沒心思打鐵了,外出去尋女兒一直沒回來,人們都不知道他找到女兒沒有,甚至連他的死活也沒有一點消息,鋪子也在一場天火中燒得坍塌了,可憐啊!” 聽完志武的敘述,郭志文唏噓不已,連連說道:“可憐,確實可憐,看起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啊!” 他雖然沒有說自己家庭的不幸,但言語之中已經(jīng)很明確了,讓虞晚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跟著深深地嘆息。 隨后又是一陣沉默,地上與天上的颯颯聲響得緩慢了些,卻增加了些許沉重。 穿過劉鋪沒走多遠,前面依稀見到一片樹林上方縈繞著迷蒙的煙霧,傳來幾聲似有若無的狗吠聲,郭志文記得自己家的村子前是有一片橘樹林,二十多年了,那片橘樹還在嗎?于是問道:“志武,那是不是橘樹林呀?” 志武答道:“哥,我們那時的橘樹早就一棵不剩,都被生產(chǎn)隊全砍光了,現(xiàn)在種的是桃樹,過些時日,這里的桃花開的很是妖艷。” 桃代李僵,郭志文心里想,一切都在變幻,不知道屋前的那一汪水塘,會不會春風不改舊時波呢? 終于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在這塊土地上他們的祖輩在這里生生息息延續(xù)到他這一輩,一直沿襲著耕讀之家的老規(guī)矩,用書香延續(xù)著香火。無論是走出去的讀書人,還是做生意當官,即使走得再遠,也會葉落歸根,回歸故里,讓這個大戶人家永遠興旺發(fā)達。可到了他們這一輩,卻瞬間衰敗,世事無常啊! 他站在老宅子的遺址前,那里已經(jīng)建造成一所小學,使他多少有點欣慰,當年的耕讀之家,現(xiàn)在的小學堂,是不是有點一脈相承呢?遺憾的是,沒看見當年屋前的那汪水塘。 志武說:“這學校可能是新蓋的,那年我回來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廢墟。” 郭志文說:“蓋上學校好啊,好啊!” 村子里變化很大,老的房屋沒剩幾間,取而代之的,是在路上見到的那種紅磚黛瓦的二層樓,與路邊不同的是磚墻都被涂抹上石灰砂漿,白白的卻也有些泛黃。 村里的老人也不多,這個鐘點年輕人都下地勞作去了,村子里顯得很寂靜。 他突然冒出了想法,在這天翻地覆之后,母親還能在哪里,不去想了,更不用去找。這就是命,與家里老宅子被大火毀掉后又蓋上一座小學堂一樣,于是對志武說道:“算了吧,咱們回!” 一上午走了幾十里地,在村子里沒待上一個小時,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一杯,就這樣空空地來,空空地走。一路上志文對志武說:“我不想再回到這令人傷心的地方,我想你們也與我一起去新疆吧,那里好做生意,咱們弟兄倆在一起好有個幫襯。” 五一勞動節(jié),在楊翟娣的主持下,郭志文與虞婉秋在場部小食堂舉辦了簡單而又隆重的婚禮。 席上喻善琳首先起舉一杯酒說道:“婉秋、志文,這杯酒我敬你們倆,祝你們新婚大喜,白頭偕老!” 大家也都一一舉杯向新郎新娘祝賀。 婚禮上郭志文感慨萬千地對虞晚秋說:“我終于找到家了,古人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尋尋覓覓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故鄉(xiāng)就是新疆啊!” 虞晚秋激動地說:“是啊,你找了我這個新疆白克,肯定也就成了新疆人。” 香菱舉起杯子說道:“謝謝哥哥嫂嫂把我們帶到這里,新疆真是個好地方啊,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 郭志武說:“是啊,我們倆決定在這里落戶,做湖南的菜,還有我們拿手的牛肉豆絲,讓所有在這里的湖南人都能感覺到此處就是家鄉(xiāng)。” 楊翟娣激動地說:“是啊,我在這里安家已經(jīng)有二十好幾年了,現(xiàn)在還能托志武倆口子的福,以后經(jīng)常能吃到家鄉(xiāng)菜,特別是我最愛吃的牛肉豆絲。志文,我會磨豆絲,以后可以幫你。” 尹雨生和魏迪媛和大家一起都鼓起了掌,搶著說,我們都愛吃牛肉豆絲! 在這種熱烈的場面之下,喻善琳心里卻想,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可在這里我的心怎么能安得下來呢?我的故鄉(xiāng)永遠是江城,那里才是我心安的地方啊,江城一家有名的“福慶和”老店,也有我喜歡吃的牛肉豆絲,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回到我的家鄉(xiāng)。 此刻喻善琳已經(jīng)坐在開往故鄉(xiāng)的列車臥鋪上,以往每次探親回江城都是坐的硬座,這次是調(diào)動回江城,按照制度規(guī)定,調(diào)動乘火車回原籍坐臥鋪是可以全額報銷的。在以前,對于普通人來說坐臥鋪是一種奢望,不管多遠的路程,都只坐在硬座車廂內(nèi),哪里舍得花大價錢去買臥鋪票?晚上實在睏了,鉆到座位底下湊合睡一下。第一次享受臥鋪這種待遇,她心里愜意極了,躺在舒適的下鋪上,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想想這輩子可能就這一次坐臥鋪,應該好好地享受,從一上車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躺在下鋪上不想起來。 但這一切都來之不易,自從出了那個惡棍韓起發(fā)企圖霸占她的事,讓她爸媽知道了,非常放心不下,就開始找關系托人,一定要把女兒從遙遠的新疆調(diào)回江城放在自己身邊。她爸媽曾經(jīng)托人給女兒介紹對象,想用婚姻調(diào)動回城,她之前為此還探親回過江城相過親。可她看上的男人,人家卻嫌她遠在新疆不好調(diào)動,人家看上她的,她又嫌人家哪個地方不對勁或是沒有固定工作而看不上人家,在短短的探親假里,幾次相親都是毫無收獲,最后探親假到期,她只有無奈地返回新疆。 終于有了一個柳暗花明的機會,她爸媽想起一位在江城衛(wèi)生局工作的遠方大表哥,通過幾層關系,辦了好長時間的商調(diào)手續(xù),最終才將她調(diào)回到江城一家區(qū)級醫(yī)院,還是當她的護士。 以前是她心性太高,而后又遭遇韓起發(fā)的欺負,于是青春就被耽誤了。這幾年中她一心想回江城,更不愿意在農(nóng)場找對象,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又耽誤了幾年,調(diào)回來時她已經(jīng)老大不小的了。到了三十來歲的這個年紀,使她心理上多少發(fā)生一些細微的變化,隱隱的憂郁和自卑代替了以往的高傲。在這種狀態(tài)下,她坐在火車上,她想起唐朝詩人賀知章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對照自己目前處境很是契合,即使回到故鄉(xiāng)也覺得前路渺茫,事業(yè)、家庭一項都不成功,混到現(xiàn)在還是個小護士,而且孑然獨身,心里不覺一陣酸楚。 列車越往東行進,車窗外青山綠水的風景逐漸宜人,猶如一幅幅畫卷在她眼里一一掠過,離家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也逐漸好了起來,就覺得這熟悉的車廂越來越親切,不由得使她陷入到往事的回憶之中…… 她上高中的時候已經(jīng)出落成窈窕淑女,白嫩的瓜子臉上,長得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那靈動的雙眼,似乎會說話一樣,男同學們都說她的眼睛能把魂勾走。那時同班同學曾楚雄看上了她,同窗三年,曾楚雄不止一次地向她示過愛,也曾一起看過幾次電影,但從來沒牽過她的手。那時追求她的男同學有好幾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卻沒看上曾楚雄。可能是因為她被一群男生像眾星捧月似的使她有了些高傲,兩個人在并沒有明確關系的時候就沒再繼續(xù)下去。等到她在幾個男同學中衡量去衡量來,又想回頭與曾楚雄重歸于好時,但人家已經(jīng)看上了別的女同學,臨畢業(yè)時他們倆還信誓旦旦地表示一起報名去新疆,使得她懊惱不已。 沒成想發(fā)誓與曾楚雄一同支邊的那個女同學,卻因為家里的阻攔沒有報名,這又給她創(chuàng)造出機會。在西行的列車上,一群激情飛揚的男女青年一路載歌載舞,揮灑著青春,表達著夢想。不知是誰用小提琴拉起了《邊疆處處賽江南》的曲子,喻善琳婀娜多姿的身段跳起了剛學會的新疆舞,那一招一式,那眉眼傳情,簡直就像一個維吾爾少女一般。曾楚雄身材高挑,在學校也是個文藝青年,大家都推搡他上前跳舞。他以瀟灑的舞姿,與喻善琳配合得相當默契,將維族舞蹈跳得酣暢淋漓。車廂兩頭擠滿了觀看的人群,大家隨著新疆舞曲的節(jié)奏拍著手掌,將整個車廂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在這樣熱烈的氛圍里,使得她們倆舊情復燃,碰擦出熾烈的愛情的火花,一路上兩個人互相關照,連吃飯都要坐在一起吃,簡直就形影不離。但一到農(nóng)場,她被分配在衛(wèi)生隊當護士,曾楚雄被分配到邊遠的連隊,與曾楚雄那一點短暫的火花一下就熄滅了。 她在衛(wèi)生隊憑著自己過人的天資聰慧與天仙般的相貌,追求她的人一個接一個,也曾有衛(wèi)生隊的醫(yī)生,修理廠的技術員,還有團部機關的參謀干事相繼追求過她,使得她眼花繚亂,想在好的里面挑出更好,搞得不知道該挑中誰。也是她心性太高的原因,一直沒把對象找好。 喻善琳在列車上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情感經(jīng)歷,雖然覺得一直沒把握好因緣際遇,但還是慶幸自己最終回到了江城。她知道曾楚雄在連隊里與左麗云那一段茍合,有點為曾楚雄可惜,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與那么俗氣的女人混在一起?她甚至為此內(nèi)疚過一陣子,覺得對不起她的同學。她也知道,左麗云回到江城后因為機關算盡丟掉了自己的性命,還知道曾楚雄為了能回江城,與一位在農(nóng)村被人玷污過的女知青結(jié)婚。但卻不知道曾楚雄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她很自信地對著家里的圓鏡,覺得自己變得富態(tài)起來,原來瓜子臉龐現(xiàn)在變圓了,顯得成熟穩(wěn)重,臉上依然透露出鮮麗的光澤,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現(xiàn)在似乎變得顧盼生輝,巧笑嫣然。皮膚依然白皙潤滑,雖徐娘半老,可風韻猶存。她想,現(xiàn)在如果見到曾楚雄,不知道會怎么樣。 曾楚雄結(jié)婚之后,戶口是順利地安到了江城,但老親爺為上門女婿的工作卻費了老鼻子勁。老人家發(fā)動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同事的關系,四處奔波,費盡了周折,終于在半年之后,將女婿安置在另一家專做馬達的街辦工廠里。由于曾楚雄在農(nóng)場連隊一直在大田里勞作,沒接觸過機械與電器,對于這項新的工作,還得從學徒做起,工資也只有區(qū)區(qū)一二十塊的學徒工資,他有時覺得自己很冤,工資沒新疆連隊高,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畢竟還是回到了很多人夢寐以求卻非常難求的故鄉(xiāng)江城,比起那些曲線回城自謀職業(yè),收入公一天母一天的新疆戰(zhàn)友們來說,心里也就安穩(wěn)些了。 好在他們夫妻倆都是在街辦工廠上班,離家都不是很遠,甚至大部分中午可以回家吃老親娘做好了的午飯,這樣既省事又節(jié)省了開支,盡管她們倆的收入不高,但也能存下一筆錢。孩子出生后,老親娘擔任起帶小伢一做飯的雙重責任。段家老人這樣做,也都是為了自己多災多難的獨生女兒,為了小夫妻倆和和睦睦過日子,更惟愿她們倆白頭偕老。 段玉歆一開始就很重夫妻情分,好不容易得到這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受到過別人欺負的她對婚姻倍加珍惜,努力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與義務。平時對曾楚雄百依百順,夜里更是溫柔有加,洗腳水給他端到跟前,鋪床疊被讓他先睡下后,她才輕輕地在他身邊躺下。曾楚雄原本就是個情種,一向都是憐香惜玉的他開始覺得段玉歆被人玷污不是她的錯,她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在日夜相處的美貌與賢惠的妻子面前,曾楚雄的心即使是鐵做的,也被焐熱了。加上老親爺老親娘為他們辛苦操勞,他心里的堅冰開始融化,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曾楚雄逐漸開始承擔起做丈夫的責任,到了他們的小孩出生后,他更是對妻子百般呵護,從此段家的一家五口真正開始了幸福的生活,小夫妻恩恩愛愛,小孫兒又逗人喜歡,眼看一天天長大,到了上學年齡,背起書包上學堂了,把倆老喜得逢人便夸女婿和孫兒的好。雖然全家的收入不高,生活條件不是那么如意,但卻不像有些人家那樣貧賤夫妻百事哀。全家過的開開心心,儼然一個和睦美滿的家庭。 家里安頓好了,曾楚雄這位天資聰穎不甘平庸的他,憑著自己高中時學到的物理知識,加上自己的鉆研,不但很快掌握了電動機制造技術,而且通過技術革新,開發(fā)出多種不同用途的大功率的馬達,使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街道小廠一躍成為區(qū)里頗有名望的重點工廠,產(chǎn)值翻了幾番,利潤豐盈,從來沒有領到過獎金的職工們,月底捧著厚厚一疊票子,臉上笑開了花。廠子里根據(jù)曾楚雄的貢獻,提拔他當上了負責技術的副廠長,而且聘為工程師。家庭幸福事業(yè)有成,更加使他躊躇滿志。 可喻善琳的到來,卻在曾楚雄家里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甚至比當年左麗云都有些更讓人擔心。 這是一個仲春的黃昏,夕陽斜射在小路上的青石板上,使這小巷古老的青石板、參差錯落的老屋和一些人家后院枝葉葳蕤的槐樹都蒙上一層夢幻般的色彩,處處熠熠生輝,春意盎然。 段玉歆獨自倚在窗戶邊,夕陽的余暉映照在她那端莊秀麗的臉上,眼睛凝視著小巷里腳步匆忙的人們漸漸消失在蜿蜒小巷的盡頭,她在想,這世上的人們?yōu)楹慰偸悄敲创颐Γ拖裨谒齻兗页赃^午飯就匆匆告辭的喻善琳那樣來去匆匆。 她原來也聽曾楚雄說起過,喻善琳是他的同班同學,而且還存在過一段短暫地戀愛,不,嚴格說那不叫戀愛,充其量只是情感的糾葛。雖然初次見面,她就對她就有了較為深刻的了解。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之窗,用在喻善琳身上更是恰如其分。本來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那雙眼睛就如《紅樓夢》里的林黛玉那樣“顧盼神飛”,那種眼神仿佛能夠穿透時空的界限,直達人們的心底;富態(tài)而又白皙的臉上“巧笑倩兮”,一笑百媚生,溫暖而甜美,簡直可以讓男人在瞬間忘卻塵世的煩惱,沉醉于這份純粹的美好之中。 她不能說喻善琳這種眼神是好還是不好,但她擔心的是,曾楚雄現(xiàn)在能不能抵御她的這種眼神,甚至還會不會舊情復燃?她深知自己雙魚座的丈夫性格里那柔弱的一面,這一切使她憂心忡忡。但一想這么多年以來,丈夫在廠子里獲得很大的成功,事業(yè)蒸蒸日上,家庭生活和和美美,小孩子也上學了,現(xiàn)在的丈夫應該不會再有那種得隴望蜀的奢求了吧?她想著想著就入了神,心里掂量著自己這兩種推測,不知道孰輕孰重。 夕陽終于落了下去,暮春的晚霞在她臉上涂著一層斑斕的色彩,透過窗子投射到屋里地板上的剪影,這一切形成一幅絕美的油畫,令慢慢走過來的曾楚雄心里感動不已,不由自主地說出聲:“玉歆,你真美!要是有一部照相機,拍出的照片完全可以放到藝術館里展覽!” 她回過神來,看見丈夫眼睛里朝自己射出與喻善琳相似的光芒,心里先是一怔,但很快用溫和的口吻說:“都一老太婆了,能美到哪里去?”她嘴里是在說她自己,心里卻是在說喻善琳,她比自己更老,真的能美到使丈夫心猿意馬?她就這樣安慰著自己。 她朝著丈夫展開雙臂,身子伏在他的肩上說:“我有點累,扶我到里屋里去吧。” 曾楚雄挽著妻子酥軟的身子說:“是我不好,看把你屋里屋外忙的,以后家里的事少做一點,都讓我來吧。” 她覺得丈夫那簡單的話語卻像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使她的心田一下活泛起來,感動的幾乎掉下眼淚。她半靠在床幫握著他的手輕輕地說道:“楚雄,我在努力使自己成為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這也是我們做女人的本分呀。” 說著說著,她有意無意地將話題轉(zhuǎn)移到左麗云與喻善琳兩個人身上,她說:“今天見到喻善琳,使我想起了前幾年的左麗云,你說她們倆之間有沒有什么區(qū)別?” 曾楚雄沒料到妻子會問這樣的話,稍一停頓便說:“她們倆不是一個類型的,左麗云是把她的青春作為交易到頭來卻害了自己,可喻善琳是她以自己的優(yōu)越與高傲把自己的青春耽誤了,到現(xiàn)在成了老姑娘。” 段玉歆接著說:“你沒聽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嗎?你看看左麗云的眼神里充滿著是熱辣而粗獷,顯出的卻是沒多少文化的淺陋;而喻善琳的眼神卻是溫婉而多愁善感,充滿了令人賞心悅目的美態(tài),深藏著知識女性那種豐厚的文化底蘊與魅力。” 曾楚雄一貫佩服妻子的才華和洞察事物的敏銳能力,她與剛才說到的那兩個女人完全不同。三個女人各有各的美貌,只有妻子才能是自己的愛人,左麗云只能是一個玩物,喻善琳則是可以欣賞的花瓶,如果端在手心把玩久了,說不定掉到地上的碎片會割破自己的手。這兩個女人他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后才感悟到的。他更是知道妻子這段話是在告誡自己。 于是他說道:“玉歆,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啊!在你身上,我才真正感覺到有了歸宿,才有了家的溫馨,才真正地回到了故鄉(xiāng),我的溫柔之鄉(xiāng)。” 這一晚,她們又相擁而臥,卿卿我我地纏綿到轉(zhuǎn)了鐘才入睡,那一夜她們倆睡得特別香甜,做著一個同樣幸福的美夢。 自那天以后,喻善琳總是要找一些看無破綻的借口,星期天的時候三不時來百子巷進他們家找曾楚雄聊點什么,甚至在周末的晚上也約過他出去幫自己辦點無關緊要的事情,反正是找機會與曾楚雄獨處一會。對此段玉歆總是大度地不予干涉,放任丈夫與喻善琳的接觸,她心里想,是我的不會跑掉,不是我的,那是命。她暗地里與喻善琳賭上了,結(jié)果如何,她不知道。 與喻善琳接觸多了,曾楚雄明顯地感覺到她風姿綽約的酮體里蘊藏著迷人的風韻,像是一股強大的氣場將自己使勁往里吸納。那天晚上他在她宿舍里幫她換一個燈泡,喻善琳站在地上,扶著站在凳子上他的大腿,當他安好燈泡后跳下凳子,正好與喻善琳近距離的面對面,兩個人的臉幾乎碰到一起,目光瞬間交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奇異的光彩,富態(tài)的臉龐紅潤了許多,這使他忘形地輕輕嘆到:“顧盼流兮……” 沒想到喻善琳緊接了一句:“你如果吟的是漢樂府詩中的一首,我覺得這首詩開頭幾句是這樣的,美人若兮,顧盼流離。” 曾楚雄肅然起敬地說:“你讀的書比我多啊,而且記憶力驚人,相形之下,我自嘆弗如。” 喻善琳脈脈含情地說:“談不上啊,我只是很喜歡這首詩,你看那紅塵不往,深鄉(xiāng)自居這兩句,恰似我目前的處境。” 曾楚雄神不守舍地說:“我是抄襲漢樂府詩,胡謅了兩句,顧盼流兮,若攝魂兮……” 喻善琳回眸一笑地說:“你才是會寫詩的詩人,我只不過是讀詩之人啊。” 讀他的這兩句詩,她心里想,莫不是我這半老徐娘那僅存的一點點風韻令他攝魂?心里想著,曾楚雄到底還是沒有忘記當年我們之間那份情。 她們倆還保持著剛才面對面的距離,她不由得伸出手在他頭上拔下一根白發(fā),拿到他的眼前,無不心痛地說:“你看,都有白發(fā)了!” 當她拔下他那根白發(fā)時,他的頭像被針刺了一下微微發(fā)痛,大腦也開始清醒,覺得哪里不太對頭,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與她面對面太近了,她的氣息掃在他的臉上,令自己眩暈。他立即往后跳了一步,離她遠了一點說道:“歲月不饒人吶!我的兒子都上小學二年級了,你說我怎么會不老呢?” 喻善琳嬌嗔道:“什么老了?人們說男人四十一朵花,你還遠著呢,才是含苞的花蕾。” 曾楚雄裝出一副無奈的神態(tài)說:“韶華已逝,今不如昔了!” 喻善琳進一步挑逗地說:“人們還常說,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說什么今不如昔,應該比年輕時更加成熟……” 她故意留下半句話不說出來,含蓄的眼神后面藏著詭秘,使她的臉龐更加光彩照人,渾身上下散發(fā)出嫵媚動人的氣息。此時她兩根手指拈著他那根白發(fā),放到嘴邊,嘟起嘴唇,輕輕吹了一口氣,那根白發(fā)飄飄然在空中悠悠落下,隨后說道:“讓它飛走吧!” 曾楚雄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那么了解男人?自己這個年紀在性方面是成熟多了,不像以前與左麗云茍合時激情噴發(fā)控制不住,現(xiàn)在他們夫妻倆可以持久繾綣,享受著無盡的夫妻生活樂趣,每每在這種時候,他門倆都得到了幸福與滿足,夫妻之間更加恩愛。 想到這里,曾楚雄覺得不能在此久留,應該回去了,于是說道:“老同學,以后有什么要做的,盡管說一聲,時間不早了,我走了啊,再見!” 喻善琳正在興頭上,眼看與以前的老情人馬上就要舊情復燃,卻沒有任何征兆地戛然而止,她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看著曾楚雄轉(zhuǎn)過去的背影,茫然地說:“啊……辛苦你了啊,以后我有什么自己難辦的事,肯定還會找你……” 回到家,段玉歆還坐在鋪好被子的床邊等著他,見他回來高興地站起來迎著他說:“回來了,看你臉上有點疲倦,辛苦了啊。” 曾楚雄說道:“也沒啥辛苦的,就是幫喻善琳換了一個燈泡。” 于是與她肩并肩地坐在床沿,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在她手背上摩挲,將今天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妻子說了,末了還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幫喻善琳找個對象,她這個老處女也怪可憐的,可能到現(xiàn)在她還沒真正接觸過男人。” 段玉歆欣慰地說:“是女人都有這方面的渴求,這很正常,她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我就想過給她找個合適的人,只是你沒開口,我也不好先提這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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