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泰斗黃公望

蘇迷 2025-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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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常熟作家陳培元先生撰成《歷史上的常熟才俊》系列，以供“梅塘”刊用，本號謹表感謝！歡迎大家品評，可留言文末，謝謝！

繪畫泰斗黃公望

文 / 陳培元

黃公望，這位屹立于元朝畫壇之巔的巨擘，以其不朽杰作《富春山居圖》，在中國藝術史上鐫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畫不僅躋身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列，更在時光流轉中展現出無盡的魅力與價值。

2005年北京秋季拍賣會上，一幅臨摹之作《臨大癡道人富春山圖》，竟以1078萬元的天價成交，令人不禁遐想，那原作的風采與價值，更是難以估量。

自元代以來，中國山水畫領域鮮有能出黃公望之右者。而且，明清時期的眾多繪畫名家也都深受其影響，如吳門畫派的創始人沈周、“明代宗匠”文徵明、“吳中才子”唐寅、“華亭畫派”杰出代表董其昌等。

黃公望擅畫山水，傳世畫作除了《富春山居圖》外，還有《水閣清幽圖》《天池石壁圖》《九峰雪霽圖》《富春大嶺圖》等。著有畫論《寫山水訣》。此外，黃公望還工書法，通音律，曉詩詞，是元代繪畫界的泰斗大師。

時光回溯至750余年前，南宋咸淳五年（公元1269年）的中秋佳節，黃公望誕生于常熟古城的子游巷中。

他本名陸堅，然而命運多舛，八歲那年，父親陸統因病離世，家道中落，孤苦無依。

幸得天意眷顧，不久之后，他被過繼給寓居常熟小山的永嘉平陽人黃樂為嗣子。

黃樂年逾九旬，膝下無子，久盼得子，心愿終償，不禁感慨萬千：“黃公望子久矣！”于是，陸堅之名便改為黃公望，字子久，寓意深遠。

《虞山一覽圖》有一幅黃公望作于常熟虞山頂上的畫，世人稱作《虞山覽勝圖》（藏于南京博物館）。據圖中題注：“至正五年八月朔，大癡道人作于虞山望海亭中”說明，這幅《虞山覽勝圖》，是黃公望在元代至正五年（1345）八月初一，在虞山望海亭上畫的。圖中還有黃公望好友云間（淞江）人沈度等人的題跋。元代至正五年（1345）那年，黃公望已七十七歲。黃公望是虞山小山人，從小在山邊長大。這樣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竟然還攀上近三百米高的山峰作畫，可見黃公望對家鄉美景、對虞山風景的喜愛，非同一般。

黃公望出生在南宋，等到他十幾歲的時候，卻已經是元朝了。他好學聰明，12歲參加神童科考試并中榜。

他飽讀詩書，熟讀四書五經，且博覽群書。到后來，詩詞歌賦無所不能，長詞短曲落筆可成，繪畫才能尤為突出。

他自幼懷抱鴻鵠之志，矢志為國效力。然而元朝初期，改變了科舉考試制度，令黃公望失去了晉升之路。

幾經歲月蹉跎，在他23歲那年，有幸被浙西廉訪使徐琰賞識，聘為書吏，擔任一個類似秘書的職務。

然而，那天黃公望因為穿著朋友送的道袍前去赴宴，被徐琰當眾呵斥之后，他憤而辭職，閑游數月后歸常熟小山家中。

此后，黃公望為尋求仕途發展，曾穿梭于各路權貴顯要之間。到了43歲那年，他在杭州認識了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張閭。因為才學出眾，黃公望再一次被聘為書吏。張閭后來把黃公望帶回京城，在御史臺下屬的察院當掾吏。

黃公望本以為攀附上張閭后可以一路官運亨通，沒想到，與張閭結交卻是禍端的開始。延佑二年（1315年），黃公望跟隨張閭來到江浙行省行“經歷田糧”之法，然而張閭為人苛暴，括田時虛增糧數，傷害生民利益，還在辦事過程中鬧出人命，引發江西蔡五九起義。為平民憤，元仁宗將張閭逮捕，黃公望受牽連一同入獄。

在獄中受盡折磨的黃公望開始大徹大悟，對官場失望，決定此生再不入宦海。出獄后的黃公望，來到杭州和松江等地，以賣卜為生。

黃公望虞山圖

延佑五年（1318年），黃公望來到浙江湖州，正式拜病休在家的元初翰林院學士趙孟頫門下，為趙孟頫入室弟子。

趙孟頫是元朝官場與畫壇上的著名人物，詩、書、畫樣樣精通，在繪畫方面繼承了唐代古拙簡率的余風，并有所變法，繪畫風格既能精工筆又能寫意。

他卓越的藝術成就和對書畫學人的愛護，使其成為一代宗師，他在元代是開啟一代畫風的領袖人物。元代畫家在不同的程度上都受趙孟頫的影響，黃公望是其中的仰慕者之一。

黃公望是通過好友王蒙的引薦才得到與趙孟頫見面的機會，黃公望自身的博才多藝及繪畫上的功力，使他有幸得到趙孟頫的傾心指導。

黃公望跟著趙孟頫學習山水畫，自嘲是松雪齋中的小學生。

在趙孟頫的影響下，常年生活在江南的黃公望，對江南山水有了更真切細膩的體驗，他對董源畫派所畫江南實景也有著深入的研究，因此，黃公望也間接師法董源畫派。

在黃公望早期的山水畫中，較多地保留著董源畫派的風格：以絹作畫，以濕筆為主。

黃公望學畫，一度時候到了癡狂的程度。他看到一塊奇怪的石頭，就停下來看，一看就是半天，看到一棵好看的樹，就開始畫。畫著畫著，將學來的技法加上自己的想法，熔為一爐，就成了他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畫法。

元天歷二年( 1329 ) 仲夏，黃公望60歲那年，與好友倪瓚（無錫人，元末明初畫家，詩人）一起爬山涉水，來到浙南平陽飛云江畔，上了圣井山，在道觀天瑞庵正式加入了全真教，取號“大癡道人”，成了一個黃冠儒服的道人。

元黃公望溪山雨意圖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道教在元代有著較大的勢力，?成為一些逃避現實的漢人的避難所。?同時，道士還可以獲得元朝統治者的一些優惠待遇，?如免除賦稅差役，?還可以經營田地。?

更重要的是，黃公望在道教的修煉中獲得了畫家所需要的素養。俗語說詩要孤，畫要靜，畫家只有在神情安定的情況下才能畫出好的作品。

在道教的立教十五論中說：“第一論住庵，第二論云游，第三論學書……第七論打坐，述靜坐之心得，第八論降心，述剪除亂心，而述定心；第九論煉性……第十五論離凡，世述脫落心地，是為真離凡世。”道教的這些修煉使得黃公望能修身安神，對他的繪畫風格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道家所倡導的云游也使黃公望居無定所，?游歷于江南山水之間，?自由自在地生活，為?創作出了一批傳世佳作創造了條件。

水閣清幽圖

來到圣井山道觀天瑞庵沒幾天，黃公望就覺得像是回到久別的家園般親切，無拘無束。這座始建于1260年的寺廟，只比他早誕生九年，建筑新，道友新，氣氛也新。他每天除了誦經,就是編纂《抱一子三峰老人丹訣》《抱一函三秘決》《紙舟先生全真直指》，闡述、了解它們的內容要義，掌握內修技術性要點和氣功修習法。他專心學道，一絲不茍。每當勞累之時，常和道友們一道在圣井山茫茫林海中轉悠。

黃公望在圣井山潛心修道，關注他的朋友尾隨而至。入道當年的8月10日，黃公望好友、元成宗大德翰林院學士清容（袁桷）先生，遠赴公望修道處拜訪。黃公望拿出20多年前所臨的李思訓《員嶠秋云圖》，給清容鑒賞，清容先生嘆賞不已。

黃公望《快雪時晴圖》

黃公望在66歲那年，來到蘇州文德橋畔，擇舍開設“三教堂”，開始授徒布道。第二年，他回到了久別的家鄉虞山，在小山南麓上建茅廬，隱居山中，修道、作畫。當年相繼完成了《柳市桃源》《春林列岫》《柳塘漁舸》《桃溪仙隱》等20幅畫作。

黃公望70歲那年春，又游杭州西湖，住赤山下高麗寺外筲箕泉草廬中，并將草廬易名為“大癡庵”。當年其次子黃德宏，攜家人尋父至杭州，與公望同居筲箕泉大癡庵中。黃公望好友陳存甫得知黃公望復居筲箕泉后，即訪到大癡庵。黃公望與陳存甫于大癡庵中暢“論生命之理”。之后，黃公望與多位到訪的好友、名士，相聚于大癡庵，并不時地慷慨贈畫。

在此后的數年中，黃公望以古稀之軀仍多次來往于虞山、松江、昆山、蘇州、吳江、杭州、富陽等地之間。

常熟黃公望紀念館

公元1347年，歲至暮秋，黃公望已屆79歲高齡。這一年，他與師兄無用攜手游歷至富春江畔，二人并肩徜徉于這方山水之間。彼時，富春江兩岸風光旖旎，明秀清麗之色撲面而來，仿佛大自然將所有的靈氣都傾注于此。江水澄澈如鏡，倒映著藍天白云；江面上，漁人悠然唱晚，小舟自在游弋，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卷。黃公望被這絕美之景深深吸引，決然停下腳步，要在此長留。

黃公望所選的居所，宛如世外桃源，三面青山環抱，一面瀕臨大江。抬眼望去，山巒連綿起伏，似一條條蜿蜒的巨龍沉睡于天地之間；林木郁郁蔥蔥，枝葉交錯間，透出絲絲縷縷的陽光，灑下斑駁的光影；江水如一條銀色的絲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粼粼波光，將整個富春江的美景盡收眼底。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

一日，他與無用漫步至嚴子陵釣魚的閣臺。站在此處，極目遠眺，江風拂面，帶來絲絲縷縷的清新氣息。黃公望意興盎然，靈感如泉涌般噴薄而出。同行的無用亦感慨萬千，不禁對黃公望說道：“如此美景，若不將其繪于紙上，豈不是太過可惜？不如將這一切畫下來吧！”黃公望聽后，連聲應道：“好，好！”

自那以后，黃公望每日清晨便背著裝滿畫具的包袱，手持竹杖，腳踏芒鞋，沿著富春江緩緩前行。無論風雨如何侵襲，都無法阻擋他前行的腳步。每當遇到絕佳的風景，他便會停下匆匆的步伐，擺開畫架，全神貫注地開始作畫。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與眼前的美景。就這樣，年近八旬的他，依舊早出晚歸，不為金錢所動，不為名利所誘，只是單純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沉浸在這片山水與繪畫的世界里。

富春山，數十座山峰連綿不絕；樹木更是數不勝數，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這位遲暮的老人，懷揣著對藝術的執著與熱愛，僅以黑白二色，便將這壯麗的景象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一張圖卷之上。

無用看到這幅畫后，瞬間被其深深震撼，斷定這必是傳世珍寶。他滿心期待地對黃公望說：“此畫如此絕妙，不如將它送給我吧。”黃公望微笑著回應道：“還沒畫完呢！”

但無用心中擔憂有人會巧取豪奪，便催促黃公望趕緊寫個題跋，明確說明這幅畫是贈予他的，如此一來，無論何時完成，都有他的名字。

《富春山居圖·剩山圖》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1350年，黃公望終于完成了這幅曠世巨作——《富春山居圖》，此時他已81歲。畫卷緩緩展開，長達七米有余，仿佛一條時光的長河，流淌著富春江的千年風華。黃公望靜靜地凝視著自己歷時4年精心創作的作品，眼神平靜如水，卻透露出一種歷經滄桑后的豁達與從容。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隨后將這幅凝聚著心血與情感的畫作贈予了無用。

此畫以橫幅長卷的形式，細膩地描繪了富春江兩岸秀麗的山光水色。峰巒坡石隨著地勢起伏，仿佛是大自然用靈動的筆觸勾勒出的壯麗詩篇；山澗深處，清泉飛瀉而下，濺起層層水花，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宛如一曲美妙的樂章。在群山環抱之中，茅屋村舍錯落有致地分布其間，透露出一種寧靜祥和的生活氣息；漁舟小橋點綴其中，更增添了幾分靈動與生機。真可謂人隨景遷、景隨人移，每一處細節都展現出作者高超的繪畫技藝。畫作集中體現了作者勾勒、皴擦、點染等技法的爐火純青，清初吳其貞更是將其推崇為“亙古第一畫”，足見其藝術價值之高。

黃公望在這幅畫里，不僅描繪了富春江的壯麗景色，更講述了自己波瀾起伏的一生。他年少時便是神童，才華橫溢，令人矚目；中年卻含冤入獄，經歷了人生的至暗時刻；出獄后，他邊修行邊前行，在歲月的磨礪中逐漸悟得了真正的自由。浮世虛名，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云煙，唯有內心的灑脫與自在才是人生的真諦。他將自己所看到的風景、所悟到的人生哲理，都融入了這幅畫中。圖上山高山低，恰似人間的高潮低谷，不過如此；唯有山水始終平靜，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他也在這幅畫里，將時代的悲喜和人的悲喜一一呈現，然而是非喜樂，隨著時光的流逝，終將被歷史的塵埃所湮沒。

然而誰能料想到，黃公望的這幅傳世珍品命運坎坷，竟經歷了幾個世紀的離奇漂泊。

自從黃公望將《富春山居圖》贈予無用之后，這幅畫便一度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被時光的洪流所淹沒。當它再度出現在人們眼中時，元朝已經滅亡，歷史的車輪已駛入了新的時代。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

明朝成化年間，大畫家沈周偶然間得到了一幅畫。經過多方鑒定，他驚喜地發現，這竟是消失了一個多世紀的《富春山居圖》。

沈周大喜過望，如獲至寶，愛不釋手。他每天都將這幅畫拿出來細細欣賞，反復臨摹，幾乎將畫的每一個細節都爛熟于心，仿佛與這幅畫融為一體。

然而，命運卻對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在給友人題跋的過程中，這幅畫竟然被友人的兒子偷走，還拿去變賣了。于是，《富春山居圖》再次離奇失蹤。

為此，沈周痛苦不堪，他憑借著對《富春山居圖》的深刻記憶，背臨了一幅。很多年后，當人們將沈周背臨的圖和原圖對比時，竟然發現其中每一座山峰的位置、每一棵樹的位置，都和原圖基本一致，這足以證明沈周對這幅畫的熱愛與執著。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

又過了一百多年，《富春山居圖》輾轉落入了又一大畫家、禮部尚書董其昌的手中。董其昌同樣對這幅畫愛不釋手，視若珍寶。

？晚年的時候，他想為《富春山居圖》找一個好的藏主，讓它得到更好的保護與傳承，于是便將畫賣給了宜興收藏家吳之矩。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

吳之矩的三兒子叫吳洪裕，他對收藏的熱愛達到了癡迷的程度，甚至到了不愿做官的地步。吳之矩臨死前，懷著對這幅畫的珍視與囑托，將《富春山居圖》傳給了吳洪裕。

吳洪裕對《富春山居圖》的熱愛，可謂到了發瘋的程度。他睡覺都帶著這幅畫，仿佛它是自己最親密的伙伴；吃飯時也把畫帶在身邊，生怕它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吳洪裕沒有兒子，《富春山居圖》就是他的“兒子”，是他生命的全部。為了收藏《富春山居圖》，他特意建了一個閣樓，取名為富春軒，將其視為自己的圣地。

然而，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朝代交替，戰火不斷，吳洪裕不得不逃亡。在逃亡的時候，他什么也不管，光著腳拿著《富春山居圖》就跑，仿佛只要有了這幅畫，就有了全世界。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

吳洪裕臨死前，心中依然放不下《富春山居圖》。他作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決定：要此畫為他火殉。在他彌留之際，授意侄兒吳靜俺將《富春山居圖》點燃。就在投入火盆中的瞬間，愛畫如命的吳靜俺迅速從火中搶出此畫，往火中投進另一幅畫，偷梁換柱，才讓這幅傳世珍寶得以幸免于難。

這恐怕是黃公望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事，他的畫作竟然會讓人喜愛到如此瘋狂的程度。可憐那《富春山居圖》，已被燒成一大一小兩段，再也無法恢復原狀。后來，較長的后段被稱為《無用師卷》，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前段稱為《剩山圖》，現收藏于浙江省博物館。

黃公望的山水畫在藝術上追求神韻，博取眾家之長。他的畫作既區別于王蒙畫的繁密，倪瓚的簡單，有橫軸和豎軸兩種制式。在他傳世的作品中，《富春山居圖》最具特色，堪稱藝術瑰寶。其他一系列的作品中如《天池石壁圖》《丹崖玉樹圖》《溪山雨意圖》《富春大嶺圖》等，也表現出了他滄潤渾厚、天真簡淡的畫風。其畫作的成就，使他成為繼趙孟頫、高克恭之后的元代畫壇領袖，對后世山水畫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晚年的黃公望，常居虞山，往來于三吳之間，過著云游四海、逍遙自在的生活。1354年春，黃公望又游松陵、甪直，在白蓮閣、白蓮池、溪云草堂等地訪友。7月，在蘇州甪直“溪云草堂”，為其好友梅中翰作《洞庭奇峰圖》后，于9月回虞山小山。10月15日，這位藝術大師突然病逝，享年85歲，留給世人無盡的懷念。

黃公望洞庭奇峰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梅塘公眾號 25.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