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我二十六歲,還是個光棍。 村里人說我眼光高,其實不是。我只是見過外面的世界,當過三年兵,在縣城待過兩年,知道什么叫體面。回到村里,看那些姑娘,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她們要么太土,要么太勢利,要么就是看不上我這個退伍兵。 我媽急了,開始四處托人。最后托到了村東頭的王家。 王家有個女兒叫春花,二十三歲,長得還行,就是腦子有問題。村里人都說她瘋了,從十八歲開始就不正常。有時候對著空氣說話,有時候莫名其妙地笑,有時候又呆呆地坐一整天。王家愁得要命,想把她嫁出去,卻沒人敢要。 我媽回來跟我商量:"兒子,要不你就將就一下?王家說了,不要彩禮,還倒貼三百塊錢。" 三百塊錢在那個年代不是小數目。我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頭。反正我也沒別的選擇,村里適齡的姑娘都有了人家,再等下去就真成老光棍了。 ![]() 見春花那天,她正坐在院子里發呆,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衣服,頭發胡亂扎著。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我,眼神很空洞,但那張臉確實清秀。 "春花,這是李家的二小子,就是要跟你結婚的那個。"她媽推了推她。 春花看著我,忽然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我心里發毛。然后她又不笑了,繼續發呆。 我心想,就這樣吧。反正只要能生個孩子,傳宗接代就行了。 婚禮很簡單,村里人都來看熱鬧。畢竟一個退伍兵娶個瘋姑娘,這事夠稀奇的。春花穿著一件紅棉襖,臉上抹了胭脂,看起來倒是像個新娘子。 拜完天地,我們被推進了洞房。屋里點著蠟燭,昏黃的光線搖搖晃晃。春花坐在床邊,低著頭不說話。 我脫了外衣,坐到她旁邊,準備履行夫妻義務。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抬起頭,湊到我耳邊,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我沒瘋,都是裝的。" 我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卻已經重新低下頭,又變成了那個癡呆的樣子。 我一夜沒睡著,腦子里反復想著那句話。難道她真的在裝瘋?為什么要裝?這些年她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春花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對著鏡子傻笑,自言自語。我試探著跟她說話,她要么不理我,要么就是一些沒頭沒尾的話。 我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慢慢地,我發現了端倪。 她"發呆"的時候,眼神其實很專注,在觀察什么。她"胡言亂語"的時候,說的話如果仔細聽,都有邏輯。她"傻笑"的時候,時機總是恰到好處,正好有人經過或者有什么事發生。 最讓我懷疑的是,她從來不在我們獨處的時候發作。只要屋里只有我們兩個,她就安安靜靜的,雖然不跟我說話,但舉止完全正常。 一個月后,我終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我直接問她:"你到底是不是裝的?" 她看了我很久,那眼神清澈得讓我心跳。然后她點點頭。 "為什么?"我問。 她說:"你見過村里那些嫁人的姑娘嗎?二丫嫁給隔壁村的屠夫,天天挨打。三妹嫁給鎮上的小商販,被婆婆折磨得像個下人。我看得清楚,女人嫁人就是換個地方受罪。" 我明白了。她裝瘋,是為了保護自己。瘋子不用干活,不用承擔責任,不會被人欺負,也不會有人對她有期望。這是她能想到的,在那個年代保護自己的唯一辦法。 "那你現在怎么辦?"我問。 她說:"看你是什么人。" 我想起自己當兵的那些年,見過太多聰明的人為了生存做出各種選擇。春花的選擇,其實也沒什么不對。只是我沒想到,一個村姑娘能想得這么深遠。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真正的夫妻生活。她很聰明,比村里任何人都聰明。她會算賬,會規劃,會觀察人心。她教我怎么跟村里人打交道,怎么做小買賣,怎么讓日子過得更好。 但她在外人面前,依然是那個瘋姑娘。有時候我看著她裝瘋的樣子,心里有點心疼,又有點佩服。這個女人,用五年的時間演了一出戲,就為了等一個能理解她的人。 村里人都說我走了狗屎運,娶了個瘋婆娘還這么聽話。他們不知道,我娶的其實是個比誰都清醒的女人。 后來,我們有了孩子,生活越來越好。春花偶爾還會在人前裝裝瘋,但次數越來越少。她說,有了孩子,就有了真正的保護,不需要再藏著掖著了。 1990年,我們搬到了縣城。春花徹底不裝了,成了一個正常的城里女人。有人問起她以前的事,她總是笑笑不說話。只有我知道,那五年的瘋癲,是她給自己建的一座城池,保護著那顆太過聰明的心。 現在想起來,我那句"我娶了村里的瘋姑娘",其實應該改成"村里的瘋姑娘嫁給了我"。她選擇了我,就像她選擇了裝瘋一樣,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你以為你在救別人,其實是別人在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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