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狀元背后的江南紙墨
想象一群人,衣服洗得發白,背著口袋,有的干脆系著舊布帶子——你還以為是趕集的農民。卻好家伙,他們在鄉里可都是讀書人,甚至未來可能是狀元。這其實容易讓人想歪——“狀元”這詞兒聽上去離生活那么遠,“江蘇老李家還出過狀元?”有時候真是,老李家后院的那棵皂角樹下,可能埋著半個縣的讀書夢。
六百多位文狀元,跑馬燈一樣從唐朝到清朝,滾了幾百年。天天看數字、連表都整理出來,聽著頭昏,仿佛都成了一串串“名單”——但別急,榜單背后,總有點子人間煙火。
唐朝時候,一百四十八個狀元,各個都是五湖四海來的孩子。可是后來,這“狀元”慢慢多了南方的臉孔。江蘇、浙江兩地輪著在榜單里坐頭兩把交椅,江蘇六十個,浙江五十四個,福建、河南、山東跟在后頭。江蘇人讀書多,江南風水灌得通透,再加上家里有余糧,父母疼得出奇——說不定,小江門下的狀元郎小時候也偷過鄰居家的麥芽糖。第三代進士里,南方人漸漸成了主角,北方就剩一百二十個。南方二百多,堪稱“狀元半出江南”。
話又說回來,并不是一開始南方就這么風光。你想,唐、宋初期,北方狀元還占了一大半。那時候天氣冷,石頭縫里也能蹦出來一個進士。后來惦記江南,經濟杠杠的,一省吃三省,賦稅能占全國三分之一,于是光“財經和狀元”,就得從江南挑,街巷里都能碰見個狀元親戚。
可你別覺得狀元就等于富貴生——讀書路長,比種地都難熬。這里有個玄機:狀元不跟隨意“考出來”——前頭幾道關,能卡死多少苦吟詩書的孩子。唐代科舉兩級,單是考解元和狀元,就得翻兩座大山。你縣里考第一,叫解元,到了禮部,“省試”的頭名才叫狀元。進士之后,還得吏部考一輪,淘汰的只能去給地方大員當炮灰。你頭頂的“進士”兩個字,遠比今天畢業證來得扎心。
宋朝把科舉折騰成了三級:先地方試,頭名還是解元,再到城市省試,一堆貢生;最后殿試,才定狀元。殿前三甲,狀元、榜眼、探花,哪個不是在半夜夢里哭醒的?
到了明清,層層加碼,五級大考——縣試、府試、鄉試、會試、殿試。頭一關,童試過了是“童生”,熬幾年讀秀才。“秀才遇到兵”,古今都不好說。再升上舉人、貢士,到會試,整個家族才能稍微喘口氣。殿試定名次,進士多如牛毛,可頭三個才有資格前面站隊:狀元、榜眼、探花。剩下的二甲三甲,做個傳臚,官吏出身,全靠一點點攢出來的“運氣”加汗水。
成了進士,進京的事兒就像今天大學生找工作——先插花游街,風光一下。狀元沒有份子錢,被人選出來騎馬披紅花游街。探花要采下最靚的鮮花迎狀元,據說都挑長得好看的青年書生,一不留神還成了地方佳話。
游街之后,得赴宴。唐朝大都在曲江池,宋代搬到瓊林苑,再到明清“恩榮宴”,地方不同,但吃喝熱鬧不會變。宴上的貴人帶著自家閨秀來挑“女婿”,新晉進士們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瞧,家里的長輩也不忘打探鄰居新狀元的地兒。
酒過三巡,還要去雁塔題名。你想,千里迢迢出了名,還要把名字刻塔碑上——那時候的科舉“畢業典禮”,滿地都是詩文氣。這事,一直流傳到國子監、孔廟,明清進士的題名碑,如今還靜靜地立在北京的博物館,刻著無數人的遠志和故事。有時我看那些碑,想:后人只見名,不見人。你家老祖宗或許在上面,只是沒人再記得他下館子時愛偷喝了一口燒酒。
題名之后還有參拜魁星。要說“魁首”,不只是幸運,更是家里父母、祠堂里祖宗給積下的一縷香火。讀書人信這個。頭名千里,魁星點斗,獨占鰲頭。到了皇帝面前才有資格拜一拜,狀元跪在龍鰲浮雕前,榜眼、探花靠后站隊。一瞬間,人間的榮華富貴與少年時吃過的苦,仿佛都被這個儀式沖刷一遍。
清朝,進士還要去國子監“拜孔”,有點像今天的大四畢業典禮。狀元被校長簪金花,余下的都簪紅花。簪花不過一瞬,卻是十載苦讀的春天,撥穗點頭,誰不動容?全家添燒飯,鄰居敲鑼打鼓。老媽媽在家里笑著說,多少書破了,多少米熬成了粥,這一日值得。
但后面官場險,誰知前程?許多狀元、榜眼、探花,風光不過一時。有的后日仕途不順,掉轉頭去做地方幕僚;有的伏案著書,終身不發大財。科舉好像一場大賭,每年換一撥人,從書生變成“進士”——可過了宴席,誰還能記得他們成年后臉上的迷茫?
而江南那些狀元郎,家風好、書院多,江邊石橋上,或許還留著他們低頭的影子。看著數字表,你能記住的是江蘇六十人,還是某個春日里,父親送出生病的孩子去參加童試,手里攥著舊銅錢,心里念著“光宗耀祖”?狀元是家族的夢想,也是最深處的孤獨。
如今我們講狀元,講解元、榜眼、探花,好像很風光,其實說到底是幾百年里無數人家最普通的期許:讀書改變命運,寒門養志氣。那些進士題名碑靜靜立著,風雨不動,也許就等著下一個走進展館的小孩,對著碑上的名字發呆,心里暗暗問一句:他當年考完進士,回家的那天有沒有下雨?有沒有人在廚房里偷偷看他哭?
你我身邊,也許只剩下這些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