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的科學獨行者
◎周欣宇
難以想象,如此優雅的美感,竟能在一個物理學家身上得到完美地演繹。 他總是穿著做工考究的西裝,他愛好文學和音樂。他是世界上唯一在方程式中使用哥特體字符的科學家。據說在所有用英語寫作的科學論文中,他的語言是最優美的。 他叫錢德拉塞卡,原本是個有點羞澀的印度青年。19歲那年,他因成績優異獲得政府獎學金,只身乘船前往英國劍橋求學。在長達十幾天的漫長航行中,他奇跡般地初步計算出一個結果:當恒星質量超過某一上限時,它的最終歸宿將不會是白矮星。 在1935年皇家天文學會的會議上,當錢德拉塞卡宣讀完自己論文后,當時天體物理學界的權威愛丁頓走上講臺,他當眾把錢德拉的講稿撕成兩半,宣稱其理論全盤皆錯,原因是它得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結論”。聽眾頓時爆發出笑聲。會議主席甚至沒有給這位年輕人答辯的機會。 會議結束后,幾乎所有人都走到錢德拉跟前,說:“這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世界就是這樣終結的,不是伴著一聲巨響,而是伴著一聲嗚咽。”多年后,錢德拉仍然記得自己當時的自言自語。 與愛丁頓的爭論持續了幾年,沒有一個權威科學家愿意站出來支持錢德拉。最后,他終于明白應該完全放棄這個研究課題。在1937年到了芝加哥大學以后不久,他把自己的理論寫進了一本書里,然后不再去理會它。 差不多30年后,這個后來被稱為“錢德拉塞卡極限”的發現得到了天體物理學界的公認。然后又過了20年,錢德拉獲得了諾貝爾獎。1983年,當他從瑞典國王手中接過諾貝爾獎章時,已是兩鬢斑白的垂垂老者。 此時,回顧年輕時的挫折,錢德拉卻已有了不同的看法。“假定當時愛丁頓同意自然界有黑洞……這種結局對天文學是有益處的,”他說,“但我不認為對我個人有益。愛丁頓的贊美之詞將使我那時在科學界的地位有根本的改變……但我的確不知道,在那種誘惑的魔力面前我會怎么樣。” 錢德拉塞卡的結論是,這些成功的人“對大自然逐漸產生了一種傲慢的態度”。這些人以為自己有一種看待科學的特殊方法,并且這種方法一定是正確的。但實際上,“作為大自然基礎的各種真理,比最聰明的科學家更加強大和有力”。 因此他的一生都是謹慎、謙遜和勤奮的。每當投入工作時,他就會坐在一張非常整齊、清潔的書桌前,尋覓數學的秩序。每天至少工作12小時,一周工作7天,花費10年左右,得到了“某種見解”以后才罷休——也就是說,直到宇宙的某一個方面已經完全約化為一組方程時才罷休。然后,他總是把研究的結果寫成一本書,就不再關注這個領域,而去尋找天體物理學中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課題,重新埋頭研究下去。直到六十多歲,錢德拉仍能定期把精力轉向以前從未涉足的新領域。 他的教學同樣以嚴謹和一絲不茍著稱。據說,他的板書和講稿是那樣整潔和優美,以至可以直接拿去印刷。一個有名的故事是,在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錢德拉每星期從葉凱士天文臺驅車數百英里到芝加哥大學為只有兩名學生的班級上課。而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就授予了這個班級僅有的兩名學生——楊振寧和李政道。 錢德拉塞卡的一生遠離自己的祖國,研究成果不被認可,還因膚色遭受歧視,但他不以為意,并以始終如一的優雅默默回應一切。1999年,一只以“錢德拉塞卡”命名的天文望遠鏡升空。盡管它經常因做出新的發現而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新聞報道中,錢德拉塞卡卻并未因此更多地被人提及和了解。 因孤獨而優雅。或許,只有一個物理學家,才能擁有如此優雅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