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見大 一操一縱,度越意表。尋常所驚,豪杰所了。集《見大》。 【譯文】辦大事的人,隨著自己的意向來把持支配,往往超出常人的意料之外。一般人感到驚奇不已的事,而俊杰之士卻能心領神會。我收集了一些從大處著眼辦事的故事,匯集成了這卷《見大》。 使馬圉 孔子行游,馬逸食稼。野人怒,縶其馬。子貢往說之,卑詞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聽說人,譬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乃使馬圉往。謂野人曰:“子不耕于東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馬而予之。人各以類相通,述詩書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誤國也。馬圉之說誠善,假使出子貢之口,野人仍不從。何則?文質貌殊,其神固已離矣。然而孔子曷不即遣馬圉,而聽子貢之往耶?先遣馬圉,則子貢之心不服。既屈子貢,而馬圉之神始王。圣人達人之情,故能盡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以資格限人,又以兼長望人,天下事豈有濟乎! 【譯文】孔子在周游列國時,一次他的馬跑脫后吃了一位農民的莊稼,這位農民十分生氣,于是就扣下了他的馬。學生子貢就代老師去要馬,子貢說了好多低聲下氣的話,但仍未能索回老師的馬。孔子看后便說:“用別人不愿聽的話去說服別人,就象用祭品去供奉野獸,以《九韶》的美妙樂曲去打動飛鳥,那是沒有用的!”于是孔子改派一個養馬的人前往。養馬人對農民說:“你不在東海耕種,我也不在西海旅游,今此相遇,我的馬能不傷害你的莊稼嗎?”農民聽后轉怒為喜,遂解馬給了孔子。人們各自以同類相通。在山鄉野人面前大談詩書之理,這正是腐儒誤國誤民的根源所在。養馬之人的話固然很好,假使改換子貢去說,那位農民照舊不肯還馬。什么原因呢?儒生與農民氣質不同,外貌不同,他們的精神自然相差甚遠。問題是孔子起先怎么不派養馬人去,而是讓子貢前往?假若先派養馬人去,子貢心中不服。只有子貢被頂撞之后,養馬人的妙用才能最大可能地發揮出來。圣人能通曉人情,從而使每個人的長處全部發揮出來。而后來人卻以各種法令束縛人,以資格大小限制人,還指望某個人什么都通,這樣的用人方法,天下之事又怎能辦好呢! 選押伴使 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聞中朝,而騎省鉉尤最。會江左使鉉來修貢,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詞令不及為憚。宰相亦艱其選,請于藝祖。藝祖曰:“姑退,朕自擇之。”有頃,左傳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識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筆點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驚。中書不敢復請,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獲已,竟往渡江。始鉉詞鋒如云,旁觀駭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鉉不測,強聒而與之言。居數日,既無酬復,鉉亦倦且默矣。岳珂云:當陶竇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辯騁詞,庸詎不若鉉?藝祖正以大國之體,不當如此耳。其亦不戰屈人兵之上策歟? 孔子之使馬圉以愚應愚也,藝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強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白沙陳公甫,訪定山莊孔易,莊攜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談褻昵,甚無忌憚。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則當其談時,若不聞其聲。及其既去,若不識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藝祖屈徐弦之術。 【譯文】徐鍇、徐鉉兩兄弟和江寧人徐熙,號稱“三徐”,在江南很是出名,且他們皆以博才多學而聞名于朝廷上下,其中又以徐鉉的名望最高。有一次,恰逢江南派徐鉉前來進貢,按照慣例,需派官員監督陪伴,朝中大臣都以自己的口才不如徐鉉而膽怯。就連宰相也很難有一個合適人選去對付徐鉉,于是他便向宋太祖請示。宋太祖聽后說道:“你暫且退下,我自己來選一個合適的人。”一會兒后,太監宣傳殿前司聽旨,要他報上十名不識字的殿前侍者的名單,太祖看后,御筆點中其中一個,說:“此人即可。”朝中上下都驚詫不已。宰相也不敢再請示,就催促被點之人立刻動身。被御筆點中的殿侍者不知何故派他作使臣,又得不到任何解釋,只好渡江前往。起初,徐鉉詞鋒如云,旁觀者驚愕不已,殿侍者更是無以應付,只好不住地點頭,徐鉉不知他的深淺,硬撐著與侍者交談。他們一起住了幾天,侍者還是不與徐鉉酬答,徐鉉此時已精疲力竭,再也不吭聲了。岳珂說:像陶、竇儀等名儒大大方方地出入于朝廷的,大有人在,如果讓他們論辯騁詞,難道比不上徐鉉嗎?宋太祖正是從大局出發,認為不該這樣。其實用的不就是不戰而使別人屈服的上策嗎?孔子派養馬之人去應付農民,用的是以愚應愚,宋太祖派目不識丁的殿侍者去應付聞名天下的徐鉉,用的是以愚困智。用智者去強對愚者,愚者不解,用智者去應對智者,智者又彼此不服,還是沒有用。白沙有個陳公甫,一次去訪定山的莊孔易。事后,莊孔易用船送他回去。船中有一個讀書人,向來很滑稽,說話放肆,猥褻低級,很是無所顧忌。莊孔易憤怒之至,忍無可忍。陳公甫則充耳不聞。到那個人離開,陳公甫好像不認識他似的,莊孔易對陳公甫十分佩服。這就是太祖治服徐鉉的絕妙辦法。 韓錢 韓節制三吳,所辟賓左,隨其才器,用之悉當。有故人子投之,更無他長,嘗召之與宴,畢席端坐,不與比坐交言。公署以隨軍,令監庫門。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無敢濫出入者。吳越王常游府園,見園卒陸仁章樹藝有智而志之。及淮南圍蘇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報而還,以諸孫畜之。用人如韓、錢,天下無棄才、無廢事矣。按史:淮南兵圍蘇州,推洞屋攻城。守將孫琰置輪于竿首,垂投椎以揭之,攻者盡露。炮至則張網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吳越遣兵來救,蘇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張網綴鈴懸水中,魚鱉過皆知之。都虞候司馬福欲潛行入城,故以竿觸網,敵聞鈴聲舉網,福因得過。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號令,與援兵相應,敵以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誤。 【譯文】唐朝的韓任三吳節度史時,他所征召的賓客均隨其才能而加以恰當的運用。一次,他的老朋友之子前來投奔于他,此人一無所長,韓每每叫他隨從赴宴,此人在席前正襟危坐,從不與鄰座有所言語。韓命他隨從跟軍,叫他監守軍庫大門。此人每日很早就入帳,端坐至夕陽西下,官吏和士兵無一敢隨便出入。五代時,吳越王錢常在王府游玩,一次他看見園丁陸仁章在培植花木上很有智慧,于是便把此人記在心里。到淮南圍困蘇州時,越王派陸仁章到城中送信,陸仁章果然拿到回信返回,圓滿完成任務,于是越王錢就把陸仁章當成自己的一個孫子而收養了他。如果用人像韓、錢那樣,天下便沒有可棄之才,也沒有辦不好的事了。按照史書記載:淮南兵在圍困蘇州時,是推著洞屋攻城的。守城大將叫孫琰,他在城墻上豎起一根大木竿,竿子頂端安置一滑輪,再穿上粗繩索,綁好木槌后投擲下去,木槌擊破屋頂,藏在屋內的人立刻暴露無余。淮南軍用炮攻,城內則張網反擊,淮南人始終沒有攻下蘇州城。吳越王派兵來救蘇州城,由于有一條水路通往蘇州城內,淮南軍便在水中布網,并在網上系著鈴鐺,這樣,即便是魚鱉游過都會鈴聲不斷,從而判斷有無人入城。都虞侯司馬福想從水中入城,便用一竹竿觸一下網,淮南軍誤以為是蘇州城中人立刻收網查看,司馬福趁收網之際潛入水中。在水中藏了3天才進入城中。由于城內得到消息,號令便與司馬福帶來的援兵相接應,淮南軍還以為這是天助蘇州。我懷疑此事與前面所述是同一回事,姓名肯定是一個人記錯了。 燕昭王 燕昭王問為國。郭隗曰:“帝者之臣,師也;王者之臣,友也;伯者之臣,賓也;危國之臣,虜也,唯王所擇。”燕王曰:“寡人愿學而無師。”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士開路。”于是燕王為隗改筑宮,北面事之。不三年,蘇子自周往,鄒衍自齊往,樂毅自趙往,屈景自楚歸。郭隗明于致士之術,便有休休大臣氣象,不愧為人主師。漢高封雍齒,而功臣息喙;先主禮許靖,而蜀士歸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實。 【譯文】燕昭王向郭隗請教治國的道理。郭隗說:“帝王的臣下,是他的老師;王侯的臣下,應是他的朋友;伯爵的臣子就是他家的賓客;而那些危害國家的臣子,他們是奴性十足的人。凡此種種,就看大王您怎樣選擇了。”燕昭王說:“我十分愿意去學習,但苦于沒有老師啊。”郭隗說:“大王您若誠心振興國家,我愿為天下有才之士開路引導。”昭王于是下令為郭隗改建寢宮,尊他為老師。還不到3年,蘇秦便從東周來到燕國,鄒衍從齊國來了,樂毅從趙國來了,屈景也從楚國歸順了燕國。郭隗在招賢納士上很是精通,從而有大度能容的氣魄,不愧為帝王的老師。漢高祖劉邦封雍齒為侯,其下之臣都很放心;蜀先主劉備,對許靖以禮相待,川蜀之士也都歸心于他。這些雖然是給賢士們一個應有的名譽,真正得到好處的則是治國之帝王啊。 丙吉 郭進 吉為相,有馭吏嗜酒,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復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此馭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來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云中代郡,遽歸見吉白狀。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長吏,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虜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進任山西巡檢,有軍校詣闕訟進者。上召,訊知其誣,即遣送進,令殺之。會并寇入,進謂其人曰;“汝能訟我,信有膽氣,今赦汝罪。能掩殺并寇者,即薦汝于朝;如敗,即自投河,毋污我劍也。”其人踴躍赴斗,竟大捷,進即薦擢之。容小過者以一長酬,釋大仇者以死力報。唯酬報之情迫中,故其長觸之而必試,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過尋仇者,豈非大愚! 【譯文】丙吉在做漢宣帝的丞相時,他的一位車夫很貪酒,一次隨從丙吉外出,喝醉后便把酒后之物吐在他的車上。西曹主管痛罵車夫,并想辭退這個車夫。丙吉說:“以他醉酒之過而辭退他,那么日后還有誰敢收留他呢?您暫且消消氣,忍耐一下,他只不過是把車上的墊褥弄臟了罷了。”事后仍然留用他作車夫。那個車夫本是邊疆之人,經常目睹邊疆發生的緊急軍務的情況。一次外出,正好看見驛站的騎手拿著紅色和白色的兩個布袋,是邊疆傳來的緊急文書。于是就跟到傳達公車令的那里,探知敵人已經攻入云中、代郡等地,便立刻來見丙吉,具以實告。并說:“恐怕敵軍侵入的邊郡那里,那些擁有二千石俸祿的長史又老又病難以勝任用兵打仗之事了,您最好先審察一下。”丙吉認為車夫說得很對,隨召東曹高級案邊官吏,令其對那些邊郡在職者個個逐條審查。還未核實完畢,宣帝便召見丞相和御史大夫,詢問敵軍入侵郡縣中的官吏情況。丙吉一一對答,御史大夫由于在倉促之間不能詳知,只得降職讓賢,而丙吉卻因慮念邊疆之事,忠于職守被人們所稱道。這全是那個車夫的真誠幫助啊。宋朝的郭進在山西任巡檢時,有個軍校在朝廷上控告他。宋太祖召見了他,審訊后方知是誣告,隨即遣送給郭進,令郭進誅殺他。此時適逢北漢舉兵侵犯,郭進便對那人說:“你能在朝廷上誣告于我,很有膽量,我且赦免你的罪過,若能殺退敵兵,我即在朝中推薦你;如果不能,你立刻自投河中,免得玷污了我的寶劍。”那人果然英勇殺敵,竟然大獲全勝。郭進隨即向太祖推薦此人,使他受到提拔。容忍別人的一點小過失,他必將以自己的一技之長來報答您;原諒自己的仇敵,他必將以死相報。這是因為他的報答之情激蕩在胸中,故他們的長處一旦遇到合適的時機便會充分發揮,他的才智受到激勵,必將全力以赴。至于那些專愛找別人過錯、與人結仇者,他們難道不是最愚蠢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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