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夫!莽莽中國,獨缺工藝之書耳!” ——張謇 一個是中國近代極負盛名的實業家、教育家,一個是享有“神針”美譽的中國近代著名刺繡藝術家,共同的理想、歷史的責任使他們走到了一起。一個傾刺繡大師畢生實踐之所有精華,一個以狀元之學識與文筆如實記錄,提煉升華,共同編撰出我國第一部系統總結刺繡藝術經驗的專著——《雪宦繡譜》。 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 江蘇南通人,清末狀元,辛亥革命后曾任實業部長、農商總長等職,著名的資產階級實業家。 1910年,南京舉行南洋勸業會,農工商部聘張謇任展品審查長。在眾多送展的繡品中,張春一下子被一幅精致秀美的意大利皇后像所吸引,贊其“精絕為世所未有”。通過這件繡品,張謇認識了沈壽,認識了沈壽超人的技藝。 沈壽(1874——1921),原名云芝,字雪君,晚號雪宦,江蘇蘇州人。她生于一個富有藝術品收藏的家庭,自幼受藝術氣氛的熏陶,喜愛字畫與刺繡,童年就在刺繡藝術上顯露出過人的才智,十四、五歲已成為繡藝 精巧的閨閣名手。 1904年,慈禧70壽辰,云芝精繡《人仙 上壽圖》進呈宮中,圖中人物顧盼傳神,景物遠近有致,使宮中收藏的繡品相形失色。慈禧驚為絕世珍品,遂親書“壽”、“福”兩字分賜云芝及其丈夫,從此,云芝更名為壽。同年11月,清廷農工商部派沈壽夫婦赴日察,她成為中國刺繡史上第一個出國考察的刺繡藝人。次年2月,沈壽回國后,在刺繡中將西洋繪畫注重光線、透視、追求色光變 化的特點與中國傳統刺繡的用針、設色技巧熔于一爐,創造了以“求光”、“肖神”為基本特點的"仿真繡飛把我國的傳統刺繡推向了一個劃時代的新階段,開拓了我國刺繡藝術的新領域。 辛亥革命以后,沈壽任教的京師繡工科停辦,她到天津設繡工傳習所,力圖自給,艱 難度日。張謇“恐其藝之不果傳也”,于1914 年在南通女子師范學校內附設繡工科(后改為女紅傳習所) ,聘沈壽來通任教,從此,沈壽的刺繡藝術生涯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1914年7月,沈壽隨張謇來到南通,任 南通女紅傳習所所長。張春對沈壽的刺繡技 藝十分推崇,沈壽亦對張春的為人十分敬重, 她"強病治事",盡心盡力以報張春的知遇之 恩。她曾對其姐表示u嗇公知我,以繡托我, 知己之感,吾心盡我力以為報。“ 在通期間,沈壽嘔心瀝血地研究技藝,含辛茹苦地培養人才,她身體力行,刻意創新, 創作了《耶穌像》、《美伶倍克像》等杰出繡品。 1915年,《耶穌像》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展出,獲一等獎。《倍克像》也在美國展出,美國名演員倍克前去觀看后贊賞不已,欲購作永久紀念。張謇獲悉后,立即寫信指出此系國寶,只展覽不出售,表現了這位著名實業家的遠見卓識與愛國情懷。后來,他又派專人赴美將這兩幅繡品運回祖國,珍藏在他所創辦的 中國第一所博物館——南通博物苑內。 沈壽為發展我國的刺繡事業,殫精竭慮, 終于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張春“益懼其藝之不傳而事之無終也”,他認為“一人絕藝, 死便休息而泯焉無傳者,豈不以是?……豈非生人之大憾,而世之所謂至不幸。”因此, 張春在沈壽“病而劇的情況下”愈發感到搶救其“絕藝”之迫切。為此,張春“借以宅俾以養病,病稍間則時時叩所謂法”。 張謇與沈壽的頻繁接觸,增加了他們的互相了解與心靈的溝通。沈壽告訴張謇“我針法非有所受也,少而學焉,長而習焉,舊法而已。既悟繡之象物,物自有真,當放真既見歐人鉛泊之畫,本于攝影,影生于光,光有陰陽,當辨陰陽,潛神凝慮,以新意運舊法,漸有得既又一游日本,觀其美術之繡, 歸益有得。久而久之,遂覺天壤之間,千形萬態,但入吾目,無不可入吾針,既無不可入吾繡。”張謇聞此一番言語,頗有感慨,想不到刺繡雖是女子之藝事,竟有如此精辟的道理,更欽佩沈壽在刺繡藝術實踐中勇于探索、敢于創新的精神。張謇深知沈壽文化水平不高,“識字不逾千”要她將自己的刺繡經驗、心得體會上升到理論高度系統地整理出來,的確是有困難的。于是,張謇決定親自為沈壽撰寫繡譜。 此時,張謇已是67歲的老人,他不顧年事已高,不顧“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倫理和外界的種種流言螢語,盡量排解紗廠、棉墾的繁忙事務,在沈壽的病榻邊,“乃屬其自繡之始迄于卒,一物、一事、一針、一法,審思詳語,為類別而記之,日或一二條,或二三日而竟一條。次為程以疏其可傳之法,別為題以括其不可傳之意。語欲凡女子之易曉也,不務求深喜術欲凡學繡之有征也,不敢涉誕。積數月,而成此譜。且復問,且加審, 且寫稿,如是者再三,無一字不自謇出,實無一語不自壽出也。” 真是難為了這位清末狀元公了!想不到這位近代實業界巨頭對一般人都不屑此道的刺繡技藝如此盡心盡責,他不僅對“一物、一 事、一針、一法”詳加詢問,還要以通俗易懂的文字記錄下來,讓普通女子能夠讀懂,另外還要符合科學性,要言之有理,述之有據, 足見其用心之良苦矣!經過幾個月的記錄、整理,張蕃終于編寫成這本內容比較完整,對實際有指導意義的理論著作《雪宦繡譜》。 1920年, 《雪宦繡譜》由南通翰墨林印書局出版。這本繡譜除序言外,分為繡備、繡引、 針法、繡要、繡品、繡德、繡節、繡通8節,詳記了刺繡所用的工具、刺繡的方法、刺繡時應注意的問題、刺繡的技法和藝術觀點等,既有實踐經驗的總結,又有理性的分析。 全書最重要的是“針法”一節,這也是對沈壽畢生從事刺繡技藝的技術總結。在這一節中,張謇首次幫助沈壽將蘇繡針法進行了科學分類并加以系統化,初步整理為18種, 其中協針、施針、旋針、散整針、虛實針等5種是沈壽獨創“仿真繡”中的主要針法。此節不僅介紹了針法的線條組織形式,還介紹了刺繡的具體步驟和注意事項,這在中國刺繡史上實屬首創,對傳授刺繡經驗與實踐發展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對沈壽的刺繡藝術,張謇運用淵博的學識進行提煉、概括,總結出一套較為完備的刺繡理論。書中“繡要”與“繡通”兩節就是主要論述刺繡理論的。 在“繡要”一節中,張謇將沈壽的仿真繡技法歸納為6個要素,即審勢、配色、求 光、肖神、妙用、慎性,而“求光”與“肖神”是仿真繡的精髓,“妙用”則是一個刺繡藝術家之所以能有杰出成就的奧秘。關于 “妙用”,張謇作了精采的論述“色有定也, 色之用無定;針法有定也,針法之用無定。有定故常,無定故不可有常,微有常弗精,微無常弗妙,以有常求無常在勤,以無常運有常在悟。”這段話說得非常辯證而富有哲理,可說是《繡譜》中的神來之 筆。 “繡通”一節,說的是繪畫與刺繡的關系。 張謇在《繡譜》中倡導刺繡者必須把書畫知識運用到刺繡中去,只有反復實踐,融會貫通,才能使刺繡技藝不斷進步。 《繡譜》中關于畫繡關系的分析,以及繡者要有高尚的道德修養的告誠,既是對沈壽藝德藝風的肯定,也是對后世學繡者有益的啟示。 《雪宦繡譜》篇幅不長,字數不過萬余, 但內容十分豐富,論述透徹深刻,是我國刺繡史上最完整、最全面、最實用的第一部工具書,并成為我國現代刺繡發展的重要理論根據。誠如近代著名的織繡文物收藏家、評論家朱啟近鈐先生贊譽“其書集繡法之大成, 折衷中外,確有心得,可俾后人奉為圭泉,且開中國工藝專書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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