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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繼賢供狀文序 余二十八年前，執(zhí)教于河南封丘四中。閑暇之余，每與民初秀才任伯齡老先生過從。是年齡老已八十有二，但仍耳聰目明，思維敏捷。討教養(yǎng)生之道，說得益于勞改與讀書。曰：“勞改健身，讀書健心。”可謂見解獨到。談及古文，更覺受益匪淺。余遂與之成忘年之交。 一日，天降微雪，齡老臨舍。懷中取出手書二卷，示余以覓知音。一曰：《御旨誥命》；一曰：《張繼賢供狀文》。意恐百年之后，帶入冥冥，而抱憾終生。 余展讀《御旨誥命》，官樣文章，除卻溢美之詞，了無新意。閱畢《張繼賢供狀文》，不禁拍案稱奇。 道是：清康熙中，湖廣麻城儒生張繼賢與萬監(jiān)生之妻曾清貞（桂花）萍水相逢，一見鐘情，遂勾搭成奸。為天長地久，曾氏女用藥酒毒殺親夫。事情敗露，張繼賢與曾清貞雙雙身陷囹圄。 張曾二人關(guān)押獄中，雖身處異室，然所寫供狀卻如出一轍，其詞章華麗，珠聯(lián)璧合，堪稱曠世奇文。此文歷經(jīng)三百年口耳傳抄，錯訛必定多多，但瑕不掩瑜，今日讀來，仍覺蕩氣回腸。 遙想當日張曾二人，蔑視封建禮法，沖缺道德藩籬，追求情愛而慷慨赴死的執(zhí)著，不禁潸然淚下。 然余數(shù)年孜孜以覓典籍，終不得張曾故事之真?zhèn)巍｀祰@之余，轉(zhuǎn)而深思：即令該文純系偽作，其始作俑者亦非等閑之輩。 幼讀詩書，壯游泮水；七步八斗，濟濟英才出眾；心廣體胖，堂堂志氣軒昂。懷經(jīng)邦濟世之才，抱步月凌云之志。本宜銳養(yǎng)潛修，以備國家之用；豈可縱欲貪淫，結(jié)交花酒之徒。不意五百年前，結(jié)下風流冤債；一時奇遇，覷逢俊俏佳人。 姑娘姓曾名桂花，乃曾氏宦門之女，實萬家監(jiān)生之妻也。玉骨冰肌，掩云而映雪；花容月貌，傾國又傾城。香閨繡閣，疑是嬋娟之居；輕移蓮步，恍若素娥之舞；美之極也，淫莫甚焉。愛繼年少，堪作鴛鴦之對；惜伊青春，欲結(jié)鸞鳳之交；密令家童，朝朝傳信；暗囑侍女，夜夜開門。不禁繼賢撥動了云情雨意，遂入陽臺之景；清貞鎖不住心猿意馬，竟赴巫山之會。春風一接，衫袖相攜，更不啻狀元及第；秋波雙轉(zhuǎn)，眉宇生新，那還論金榜題名。星前月下，共結(jié)同心之好；海誓山盟，齊祝偕老之愿。入蘭房而交杯換盞，恍若牛郎之會織女；上牙床而貼胸交股，勝似金菊之對芙蓉。同衾共枕，如魚得水，比臍合氣，似漆投膠。對檀口而吻香腮，直如裴航之到藍橋；扶柳腰而擺花心，恰似劉阮之上天臺。纖纖玉手，摟抱沈約之腰；窄窄金蓮，輕搭宋玉之肩。顛鸞倒鳳，不啻比目魚；意美情濃，恰賽并頭蓮。一個兒糊涂了錦繡，并不思溫經(jīng)習史，而去尋花弄柳；一個兒飄蕩了春心，并不思描鸞畫鳳，卻來竊玉偷香。錦帳情濃，漏盡五更還作夜；翠被香暖，雪深三尺不知寒。恣情未已，怨東方之既白；花蕊仍采，恨銀箭之速催。夜經(jīng)往來，不避風寒雨濕；庭戶出入，唯防犬吠雞鳴。笑臉相迎，猶恨赴見之已晚；攜手相送，更囑明夜之早來。噫嘻，二人綢繆，亦云至矣！ 孰意姑娘，私造藥酒，毒死親夫；人倫尤壞，綱紀敗傷；家聲隕墜，國法傾頹；況日月在空虛照臨，公道在人心未泯。乃被石氏告發(fā)，情難容隱。有司詳審，法不輕宥。俯伏憲臺，唯鉗口而無語；拘來囚所，雖插翅亦難飛。傷弓之鳥，恨不高飛而翱翔；吞餌之魚，恨不忍饑而躍淵。然女子無知，只說佳人才子，匹配相宜。孰不知貂蟬有月下之災，昭君有和藩之難，前車后車之戒也。據(jù)書生愚見，亦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紂以妲己而亡商，晉以孋姬而滅國，前航后航之鑒也。顏叔秉燭，千古流芳不朽；云長達旦，至今令節(jié)猶存。然則不能以禮制欲，故而結(jié)交花酒之徒。夫非曠夫，竟忘男子之閉戶；女非怨女，甘效文君之私奔。曾氏女，描眉改該作畫供筆，修妝臺倒成理刑臺，實可哀也！張秀才，折桂手變作偷香手，翠藍衫染成赤紅袍，不亦傷乎！曾占江南春色，徒做風流冤鬼；常懷滿腹經(jīng)綸，難逃三尺國法。 嗚呼！二人之行，誠獲罪于名教；二人之名，實有玷于斯文。可為勸懲。所供是實。 總憲試聯(lián)（上聯(lián)） 本院昨夜，打點定更，打定五更三點，三更五點，五五二十五點，點點不差，紅錦帳內(nèi)歡，黑獄牢中憂，你抱憂為歡。 張繼賢對（下聯(lián)） 小生前日，卜卦算命，卜算八卦六爻，六爻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有靈，青龍持世吉，白虎臨門兇，我逢兇化吉。 康熙皇上原批 文心深似海，色膽大如天，其罪可殺，其才可寛。 曾清貞供狀文 痛妾生于宦門，長于閨閣；隨父讀書，誦詩學禮；伴母刺繡，描鸞畫鳳。謾夸詠雪之才，實有神針之妙。 自思淑女，豈配愚夫。詎料月老無情，撥亂鴛鴦俗譜；不意冰人作詐，顛倒牛女佳期。萬姓雖奸，有六禮之迎；老父誠實，囑三從之訓。從人數(shù)百，花鼓兩行。聲嚷嚷道旁，爭看紅衣女；喜滋滋出門，疑見綠衣郎。當此之時，妾不知之。豈思終風且暴，喬木蔭稀。同小星之守夜，實寡宿之臨宮。對鏡無張廠之筆，整衣鮮韓壽之香。深閨寂守，每嘆良人不遇；欄桿悶倚，常懷實命不猶。天也命也？悲哉痛哉。 時屆中秋，荷亭玩月；蟾宮皎潔，桂殿飄香；忽聞隔溪，書聲瑯瑯；未卜其人，心尤悵悵。清晨早起，步閣推窗。乃見風流之士，立于荷墻之下。訪其姓字，始知繼賢張郎。面似何郎傅粉，貌若潘安重生。 相遇之初，怪不得少年心性；接談之后，鎖不住意馬心猿。藍橋獨步，暫學雙文從權(quán)；銀河夜渡，竟效文君私奔。偷步進書齋，果然幽雅；側(cè)身覷郎面，其實溫柔。月下相逢，訴不盡相思之苦；對天立誓，恩愛結(jié)同心之帶。援手入金鎖之帳，并頸赴陽臺之樂。枕上言耳邊語，許多軟玉溫存；被底翻花心狂，真?zhèn)€迷神銷魂。起身相送，帶笑整我鬢釵；舉步叮嚀，低語幾聲保重。夜夜往來，說不盡萬般親愛；朝朝對晤，描不出一段恩情；其樂極矣，悲則隨之。 俗子無不藥之喜，書生受無妄之災。乃被石氏告發(fā)，情難容隱；憲臺執(zhí)法，供求審得。因奸至死，妄自為之；郎不知情，實奴陷之。柳腰弱眉，不堪嚴敲重打；杏臉微軀，自爾糊涂亂供。 哀哉小婦，無緣貯金屋；冤乎張郎，伴吾坐囹圄。獄卒行兇，張牙舞爪；踐踏女懼，膽戰(zhàn)心驚。與其屈死而求生，不若捐軀以待死。泣失節(jié)之婦，豈堪在世；隨行之女，難存人間。縱皇恩寬恕，羞睹諸姑伯姊；法律從輕，難見家童侍女。 伏乞恩爺做主，筆下留情。刑之日免使身首異處，死之后惟愿合葬同坊。花木應成連理枝，飛禽變作同林鳥。完卻了風流怨債，收拾了花下濃情。稽首烏臺，惟求速刑。遙傳繡閣，莫學清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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