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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到濟南看大明湖的，因為自己時間的緊湊，沒能擇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或者天高云淡的秋天，只能在萬物蕭條的冬天前往大明湖。沒想到濟南不僅以大明湖冬天的特有景致傾倒了我，更以一處不起眼的故居讓我盤桓留戀。 這處故居就是老舍故居。 初識老舍還是在他的《茶館》里，他在一出短短的三幕劇中，寫盡了老北京的風土人情和時代風貌。其實在北京也有老舍的故居。那年在王府井，乘游覽車觀賞的時候，在距離繁華的王府井不遠的一個胡同，“老舍故居”的牌子一晃而過，導游只有一句：在這里老舍寫就了傳世名篇《茶館》《龍須溝》。當時就懷了萬般的遺憾，沒有想到，時隔一年的冬天，在濟南，我與老舍又不期而遇。 故居坐落在一條小小的巷子里，據說這是老舍在濟南的四處故居之一，其余的三處因疏于管理，舊址難尋了。大學時代讀老舍，不僅驚嘆于他語言中的純熟的京腔京味，更驚嘆他文筆的涉獵之廣，戲劇、小說、散文，都能駕馭自如。所以，到濟南，我更想看看先生曾經生活過寫作過的地方。因為這里是他的第二故鄉——在他67歲的生涯里，有將近5年是在濟南度過的，其余的時光是奔波于美國、英國、重慶、漢口、北京和山東。 到濟南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去尋找先生的足跡。飯后，我一路尋來一路打聽，終于在與趵突泉隔著一條馬路的一個胡同里，打聽到了舊居。胡同的名字很普通，南新街。胡同呈南北向，不寬闊，狹窄蜿蜒，走進去，少見行人。沿街兩行還多是舊式住宅。胡同的西側有一所小學，正是周末，校園無聲。 走進去三四百米的樣子，有一塊小小的木匾釘在墻上，“老舍故居”幾個大字在告訴著人們，這里曾是一代偉大的藝術家生活過的地方。故居的門口也靜悄悄，門口朝東開。朱紅的門，青磚的門墩，門匾上是幾個淡綠色的大字：“濟南老舍紀念館”。進門是一個個小小的過道，幾步就可以邁過去。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正中間是老舍的頭部塑像，黑色的底座，鐫刻著“老舍”兩個淡綠色的字。從南邊的房子依次向西，是一二三展廳。我緩緩走過去，走近半個多世紀前的濟南，走近作家的一段人生。 展廳的墻上掛滿了照片。這照片有一大半被文字占據。這些文字除了介紹先生在濟南的生活之外，就是他在文中留下的描寫老濟南的文字。 從來沒有一個作家，用如此深情的筆墨記錄著一個不是自己故鄉的城市。老舍在濟南的四年半的光陰里，寫盡了濟南的四季，寫盡了古老的濟南城，寫盡了那街衢小巷的濟南人的生活。 他對濟南是如此深情，他把自己在這里出生的第一個孩子的名字取名為“濟”；他的創作靈感如濟南的泉水，常流不衰。那典雅精致動人的一系列散文小說，簡直是濟南的一部教科全書。 他懷念著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每一個角落，似乎都存著一些生命的痕跡?！薄熬褪且伙L一雨也仿佛含著無限的情意。”他深愛著那些睡著了的大城樓，狹窄的古石路，寬厚的城墻，倒影著山影的小溪，還有那可人的身著紅衣綠褲的小妞兒。他饞著大明湖的蒲菜、茭白、白花藕。他戀著那藍汪汪的水，水中的綠藻，水邊的垂纓楊柳。真的是筆下不知身是客，直把他鄉做故鄉。 老舍的故鄉是北京，旗人的出生讓他對中原文化生出超乎尋常的熱情。濟南的夏荷冬雪等風物讓他眷戀，濟南自由溫馨的帶點南國風味兒的生活方式，更讓他癡迷。濟南被稱作“泉城”，有名的泉就有72處，“家家泉水，戶戶垂楊”絕不是夸張的。大明湖是濟南的明珠，在六朝時稱“蓮子湖”，宋代稱“西湖”，在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的筆下有“左符千里走東方，喜有西湖六月涼”的名句，曾鞏筆下的“西湖”就是大明湖。所以說，北方的這座城市，在許多人的心中就是一座南國的城市。 他留戀著那活潑、純潔、新鮮的中原氣息，把筆觸延伸至市井深處，寫那走在大街小巷的馬車、洋車，寫農家飯桌上少不了大蔥，寫遍布小城的公園，寫人文氣息濃厚的齊魯大學……他筆下的濟南是那么美麗，那么有尊嚴。他在濟南也活得這么安寧而自尊。 可以說，濟南是老舍人生中最溫暖的一處城市。較之于他在海外的奔波和他晚年在北京經歷的屈辱，濟南就是他生命中的一處伊甸園。 1966年，在文革伊始的時候，先生與那個時代再也不能靠近，他被游離于時代的大潮之外，他感到生命只剩下一個空殼，于是自沉北京西北的太平湖。他以這種決絕的方式，向一個文化衰落的時代，發出了最強烈的抗議。這一“沉”，何曾熟悉啊。四十多年前的1927年，國學大師王國維，自沉北京頤和園的昆明湖。文人遠去了，他們把美麗的濟南夢帶走了，把美麗的詩詞帶走了?！叭松凰骑L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江邊點點萍”，一語成讖啊。 濟南，這座山、泉、湖、河、城，渾然一體的城市，是北方人的一個南國夢，更是老舍的一個家園夢，一個文人夢，一個烏托邦夢。他多愿長夢不愿醒！于是，他的文中有夢般的輕靈，有夢般的情深，有夢般的縹緲?？墒?，把欄桿拍遍的稼軒，誰會他的登臨意？把濟南寫遍的老舍，誰又能理解他的一腔“故園”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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