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專業讀者”們看來,是他們把余華抬舉到了今天的地位;但面對《兄弟》的熱銷,他們卻集體沉默了:這不是他 們所認可的余華。他們還沒有適應,或者說根本就不想適應余華的這種改變。 文/譚山山圖/新周刊圖片庫 終于可以說《兄弟》了。 2005年8月《兄弟》上部出版時,曾有書評人這樣寫道:“除了余華,我不知道還有哪位當代作家能像他一樣,在沉寂10年的時間里,仍然被讀 者和評論家時刻牽掛著;而新書剛寫了一半,出版商便迫不及待地出版,讀者迫不及待地搶購,評論家迫不及待地褒貶——然 后,全體再迫不及待地盼著書的下半部的面世。” 除了評論家的部分,這個說法基本準確:事實上,很多評論家謹慎地表達了等《兄弟》下部出來再予評論的態度,就 像他們以往習慣的那樣,總要等一部作品問世一年半載之后才審時度勢地發表意見。 熱切等待《兄弟》下部出版的讀者在3月20日終于如愿以償。但他們同時也注意到,在同一天公布的一家媒體評選 的華語文學獎項提名名單上,余華不僅沒有進入“年度杰出作家”或“年度小說家”的提名行列,而且在主辦方看來,《兄弟 》(上)在余華的寫作中“根本不值一提”,“一邊是《兄弟》(上)的熱銷,另一邊是專業讀者的集體沉默,這構成了20 05年度最為怪誕的文學景觀。” 怪誕的當然不只是文學景觀,怪誕的還有這個“專業讀者”的單詞。在這撥自認為“專業讀者”的評論家們看來,是 他們把余華抬舉到了今天的地位;但面對《兄弟》的熱銷,他們卻集體沉默了:這不是他們所認可的余華。他們還沒有適應, 或者說根本就不想適應余華的這種改變。余華說,“我離開文學界已經很久了”,但專業讀者們不認可,所以余華是逃不掉的 。 《兄弟》下部出版前,余華就已經預感到爭議會更大,他說過:“當作品一旦離開作家,作家就變成最軟弱的,我已 感覺到自己將要坐在被告席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每一位讀者都是法官,寬容的會判我無罪,苛刻的會判我無期。”如此 看來,他還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兄弟》真的不值一提? 對《兄弟》的抨擊,集中在情節失真和語言粗糙兩方面。情節失真方面,宋凡平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出扣籃、把李蘭這 個寡婦一把抱起并舉起這一系列壯舉,被認為絕不可能發生在1960年代的中國鄉鎮。至于李光頭出賣林紅屁股的秘密換取 三鮮面那一段敘述,被認為是語言粗糙,因為當時的李光頭說不出“免費的午餐”這種當代流行話語。 如果按照這種判斷,繼續讀《兄弟》(下),恐怕更不得了——滿地都是BUG。比如,李光頭搞的那個“處美人大 賽”,三千名美女身穿比基尼在劉鎮街道上一字排開;江湖騙子周游則趁機大賣特賣人造處女膜,美女們靠這些人造處女膜搞 定了評委們和李光頭……余華說過,如果在現實中見到過像“醉美人大賽”之類奇形怪狀的選美比賽,就不得不承認,與現實 的荒誕相比,小說的荒誕真是小巫見大巫。 至于語言的粗糙,余華的看法和評論家們恰恰相反。說到《兄弟》下部的寫作,他還覺得有時敘述語言太精美了,因 此犧牲掉了活生生的東西。他的體會是,大的小說,敘述只能是粗糙的,精細的語言適合篇幅小的東西。在上部被垢病的天外 飛仙式的流行話語,到了下部更一發不可收拾。比如多年之后李光頭如愿以償地把林紅搞上床,劉鎮的群眾說“意料之外,情 理之中”;還有李光頭要去太空游、曾經的小鎮牙醫余拔牙(余華自己也曾是牙醫哦!)砸了日本車、騙子周游愛看韓劇等等 這些流行符號,都被余華運用得熟極而流。 或者應該這么說,這些流行符號的大量使用,包括爭議最大的《兄弟》上部的開頭,余華不惜花費兩章的篇幅去寫李 光頭的屁股偷窺事件,那么的肆無忌憚,表明了余華從一開始就逼著他的讀者和他一樣去正視這個世界和這個時代,而不是回 避。“《兄弟》文字上的繁復、文體上的嘗試,是不是用來應對那種不協調的、眾聲喧嘩的現實?”復旦大學學者嚴鋒的這一 提問可以說是解讀《兄弟》的一個入口。 Fans與創作者的合謀 “一邊是《兄弟》(上)的熱銷,另一邊是專業讀者的集體沉默”。在對待《兄弟》的態度上,專業讀者和普通讀者 表現出了涇渭分明的趣味和取向。這種景象確實吊詭。 專業讀者看重的是超越式的文學價值,因此他們認為《兄弟》過于炫技,是一種“無意義的重復”;他們也對《兄弟 》分成上下兩部出版、余華廣泛接受采訪的做法頗有微詞,覺得余華把自己弄得像個明星作家。普通讀者要的就是好看,現在 的讀者已經不再把文學看得那么神圣,頭兩行看不下去就會立刻丟開,而顯然《兄弟》能讓他們看得下去,這一點,《兄弟》 的銷量可以證明:《兄弟》上部賣了45萬冊,下部首印30萬冊,而僅僅在上市幾天后,上、下部就已經開始加印。在這個 時代,靠名氣賣個10萬冊還不成問題,但上到30萬冊以上,就不僅僅是名聲所能決定的了。 有學者說,《兄弟》的暢銷是余華在純文學領域十幾年來累積的名聲轉移到大眾讀者市場的結果,而余華以往的良好 口碑,正是專業讀者培植起來的。換句話說,是專業讀者把余華抬高到今天的地位。余華并不認同這個說法,他也并不擔心會 失去原先的讀者,因為他的寫作歷程就是不斷被批評的過程。1980年代,余華寫的是先鋒小說,傳統批評家們不承認他寫 的是小說,只有先鋒派批評家認可他;1990年代,余華寫《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一直支持他的先鋒派批評家卻不 滿意了,說他是倒退,甚至有人說過就憑《許三觀賣血記》這個趙樹理式的書名就不能接受余華的改變。所以余華說寫《兄弟 》時索性放開了寫,反正怎么寫都會有批評和贊揚。和《活著》相比,現在《兄弟》受到的批評還算少的。 余華的讀者群主要集中在大學,除了教授和研究生把他的作品當作研究對象,還由大學畢業后的白領、教師延伸到中 學生當中。一位鐵桿余華粉絲說自己對余華的力捧是非理性的,以往所讀過的所有余華的小說好像已經被注入自己的身體,變 成了血液的一部分,或者說,是親情的一部分。這已經不是崇拜,而是作為Fans跟創作者本人在完成的一個合謀:大家彼 此需要,彼此溫暖。相比之下,這個非理性的理由比任何理性分析《兄弟》之所以暢銷的諸多因素更有說服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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