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雷夫 拍攝:張璐詩 牛津大學英文專業畢業后,山姆就一直在倫敦不同報刊的文學板塊任職至今。目前,41歲的山姆是《旁觀者》(Spectator)雜志的書評部主編。 這一1828年創辦的新聞周刊,是英語世界最早創辦并不間斷出版至今的雜志。他于去年獲英國布克小說獎基金會之邀,擔任2015年布克獎五位評委中的一位。 ▌以下為騰訊文化與山姆的對話。 中產階級挺重視布克獎 騰訊文化:你擔任今年布克小說獎評委期間,都做了哪些工作? 山姆:在過去8個月里,5個評委每個人都要把156本參選的圖書讀完。算下來大概一天一本書,還是挺可怕的。幸虧《旁觀者》的工作只需要一個禮拜來辦公室兩天半。每天看書占用了我幾乎所有的業余時間,包括晚上,包括與家人出門的假期。我可欠了我太太一份大禮。 閱讀的方式也很緊張,需要讀得很快,而且比較著去讀。在閱讀過程中,要不斷調整對這本書的感覺和評價。光是從閱讀角度上講,這肯定不是享受和鑒賞文學的最理想方式,但我們5個人都盡自己的努力,希望在最后做出一個理性而有說服力的決定。 在得出13本書的最初入圍名單以后,我們得重讀每一本書,反復討論,再選出最終入圍的6本書;在得出最終結果之前,再反復斟酌這6本書。這么讀書確實是挺荒誕的,但也確實是目前為止最好的選拔方式了。 騰訊文化:你對“好小說”的評判有沒有標準?每個評委都有獨立的趣味,評獎過程是不是有很多分歧? 山姆:小說并不是都像契訶夫那樣寫才算得上是“好”的。我認為不同的小說寫作有不同的職能,有的集中精力講一個好故事,有的玩智力游戲,有的讓人身心投入。如果光是讓我們其中一個人去決定,根本不可能拿出像現在這樣的一份最終入圍名單——不可能那么多元化。我這里指的,并不是在國籍、身份上的多元,而是敘事手法上的多樣化。 比如說,馬龍·詹姆斯的《七次屠殺簡史》(Marlon James:A Brief History of Seven Killings),在小說的前半部分簡直有點諾曼·梅勒上身的感覺,而第二部分則像是一本罪案小說。 另一本入圍作品《撒丁島》(Satin Island,英國作家湯姆·麥卡錫著),則很有現代實驗小說的風格,一小段、一小段的故事在不同時區之間跳躍進行。《漁夫》(The Fishermen,尼日利亞作家基戈澤·奧比奧瑪著作)是寓言式的寫作,不時穿插著諷刺小說的風格。美國作家安妮·泰勒的《一軸藍線》(Spool of Blue Thread),則很有西方傳統小說的感覺,寫了一個大家族三代人的恩怨情仇。 評委之間的討論確實很困難,尤其是早期做選擇的時候。在一定程度上,篩掉一本書容易,選定一本入圍的書難。有時我喜歡一本書的理由,正是另一個評委不喜歡這本書的原因。觀點相反時,只好吵架,哈哈。誰都沒辦法說服誰的時候,投票就是了。 騰訊文化:評獎結束后,豈不是朋友都成敵人了? 山姆:我們還好。我聽說上一屆評委會就是評獎結束后,半數的評委都要哭了。我們這一屆到目前為止還保留著對彼此意見的尊重,即使對不同作品有截然不同的意見,也不至于互相開罵,懷疑對方的資格。這屆評委會主席邁克爾·伍德是教書出身,他懂得如何應對情緒失控的學生。 騰訊文化:布克獎對大眾閱讀的選擇有沒有明顯的影響? 山姆:很難說。我估計對于喜歡看文學讀物的中產階級來說,對布克獎挺重視的。每年布克獎評獎季,各大媒體多少都會起波瀾:不是討論布克獎“勢利眼”,就是質疑“入圍女性作家數量太少”、又或者“入圍女性作家太多”;或者是“白人作家太少”、“白人作家太多”,諸如此類。 對媒體來說,圍繞獎項的“文學八卦”最有意思。對于出版商來說,八卦都很無聊,他們最關注的是有了入圍作品后,可以在書封、書腰上加上“布克獎入圍作品”。讀者在書店里翻書,還真的會因此多看幾眼,入圍作品也真的能多賣不少。 騰訊文化:你認為今天的文學獎項推動了更多人去寫作嗎? 山姆:據我觀察,沒有人會為了獲獎而決定走寫作這條路的。獲獎的幾率畢竟太低了。倒是這些年來大量“創意寫作班”的出現,直接推動了更多人去從事文學創作。 但獎項確實有激勵的作用。文學評獎,與閱讀俱樂部、文學節、作家作品朗誦會,都是一個社會文學創作生態保持活力的要素。這樣的“生態環境”有利于作家本人,也鼓勵出版社繼續出版文學作品,而不光是制造血腥犯罪小說這樣的快餐暢銷書。 書評的影響力沒有以前大 騰訊文化:你負責《旁觀者》周刊的書評版面。現在做傳統媒體的書評編輯,對比互聯網時代之前,處境如何?
山姆:《旁觀者》周刊的總編輯弗萊瑟·內爾森(Fraser Nelson)同時參與雜志的運營,很幸運的是,他認為出版內容在雜志中的地位至關重要,因此在和上面開會時,堅持多給書評版面。而且他從不干預我的工作,給我充分的自主空間。我知道在許多其他報刊的書評版面工作壓力很大,編輯需要經常去爭取這些“不賺錢”的版面。 騰訊文化:和現在相比,你剛加入媒體這一行時,報紙的報道方式、影響力有什么不同? 山姆:我祖父也是媒體人,他那個時代的倫敦,報紙的影響力可大了,廣告收入現在都沒法比。互聯網徹底改變了媒體格局,現在沒人會出錢在報紙上投廣告了。圖書出版部分的報道和評論,從來不是能為報刊賺錢的板塊,但我們推薦什么樣的書,是這份報紙的水準所在,也是讀者選擇去閱讀的一個指標。書評和廣告基本上都是對著干的,有時候廣告上吹噓這書有多好,翻過一頁就是對同一本書體無完膚的批評。 騰訊文化:出版商與書評編輯的關系怎樣?保持獨立評論有沒有難度? 山姆:還算好。我的工作主要是去取悅讀者,而不是取悅出版商。 以批評為主的書評,當然沒有出版商喜歡,但他們都知道不可能只有好評。我們也需要出版商的合作。因此我們努力維持兩方合作的良性循環。我們主要選擇純文學、嚴肅的歷史文學和傳記。 書評編輯和書評人的角色不一樣。當我作為書評編輯去約稿時,會盡量找熟悉這類書、也有話說的作者,而且盡量保證作者與該書的出版商不太認識。當然也有例外,如果兩人都是很有名的作家,又彼此相熟,請其中一位來寫另一位的書評,大概會有意思。比如說我認識邁克爾·穆考克(Michael Moorcock)有30年了,我請他去寫伊恩·辛克萊爾(Ian Sinclair)的書評,他倆認識多年,愛好也相仿,這樣的文章讀者也感興趣。 我在文學評論這個圈子也算混了許多年,經常會去聚會和派對,認識不少作家和書評人。很多作家的書在我負責的版面上并沒有獲得好評,但我并不會去作任何干預。我不會說:“這是我好朋友,得給點面子。” 假如有人讀了別人寫他作品的書評不滿意,我需要站好自己的立場,請他們直接跟書評人交流。畢竟這些書被選上版面,首先是因為比起大部分沒被選上的書來說,已經是夠有內容、夠有意思的了。沒得到好評,只能說是運氣差了一點吧。 不過,當我處于書評人的位置時,如果接到約稿,碰上要評論的書的作者剛好跟我相熟,我沒有辦法就事論事,只得放棄約稿。 騰訊文化:在今天英國,書評對于改變讀者閱讀習慣上的影響力,跟以前相比有變化嗎? 山姆:影響力肯定沒有以前大了。這一點在已經成名的作家身上尤其明顯。比如說伊安·麥克尤恩出了一本新書,各大報刊上充滿了各種批評的聲音,但就算書評人把這部作品批得一文不值,對于麥克尤恩的銷量不會有任何影響。書評的聲音最能影響到的是新晉作家的處女作品。一般來說,新人新作是根本不可能獲得主流媒體關注的,因此假如有書評對一本稍微青澀的書作出好評,就真的可以改變銷量。 因此我認為,與其習慣性地請有名氣的作家為他們的名人同僚捧場,不如多請這些腕兒給從沒人聽說過的新人作家寫書評。但與此同時,還需要顧及一般讀者的興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