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俊鶴 攝影:袁佳聯 供圖:牛明明
一只刺猬嘴里銜著野花,腳踩落葉,頂部是一條緞帶,上面寫著一行德文,意思是“謹防刺猬隨時一吻”。這是世界上已知最早的一枚藏書票,大約制作于15世紀中葉,為德國人約翰內斯·克納貝恩斯貝格所有。圖片來源于網絡
彼時古登堡剛發明鉛字印刷術不久,書籍還沒有大規模普及,藏書依然是少數貴族和教會的專屬,因而顯得格外珍貴。約翰內斯·克納貝恩斯貝格在自己的書上貼了一只刺猬,無非是要告誡他人:這是我的書,請不要隨意觸碰,否則小心刺猬扎手。這只刺猬隱晦而有趣地點明了藏書票最早的功能:聲明票主對于書的所有權。
動物是藏書票創作中的一個重要題材。當我們走進牛明明的家中時,首先遇上的也是動物。這位年輕而活躍的中國藏書票藝術家,同時也是個動物愛好者,他在家里飼養了蜈蚣、蜥蜴、蜘蛛、樹蛙等各種奇奇怪怪的動物。對它們長年累月的觀察,使他可以將在動物身上捕捉到的細微表情,刻畫到方寸之間的藏書票中去。
除了這些現實世界中存在的動物,這幾年,要求他以中國龍這種想象中的動物為創作題材的也有不少,這些訂單都是來自歐洲。中外藏書票交流的熱絡,也是最近幾年才有的事情,這得益于2008年“第32屆國際藏書票雙年展”在北京的成功舉辦。在那次雙年展上,世界各地的藝術家見識了中國藏家的熱情和強大的購買力,而中國的藏書票愛好者也有機會接觸到了當代最為頂尖的藏書票作品。也是在那次雙年展上,在國內已經小有名氣的藏書票制作者牛明明決定要前往比利時根特美術皇家學院繼續深造。在比利時留學期間,他在圣·尼古拉斯國際藏館負責整理過16萬張各國藏書票,由此得以一窺歐洲藏書票的堂奧。
中國與藏書票的結緣最早可以推至19世紀末。在此之前,中國文人用藏書印章扮演著類似的角色。已發現的中國最早的藏書票是一枚“北洋大學堂圖書館”藏書票,雖然票面上的日期是1910年8月23日,但這款藏書票的啟用時間有可能是在1896年,因為在這一年,北洋西學學堂正式更名為北洋大學堂。這款藏書票上的圖案很簡單,只有一個圖書館章。在它被發現以前,“關祖章”藏書票長期以來都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藏書票——畫面上一個古代書生正在書房中秉燭夜讀,他頭戴方巾,身著長袍,袍上綴滿了補丁,暗示家境貧寒,但滿室書卷也在展示著思想上的另一種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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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明明出生于1980年,幾乎是與改革開放后的藏書票一同成長起來的,但他直到上了初中才知道藏書票。如果不是當時的美術老師恰好辦了一個藏書票興趣學習小組,他可能就此與藏書票擦身而過。而在電子書興起,紙質書日漸式微的今日,私人藏書尚且少見,就更不用提附著其上的藏書票了。
即使是如今的藏書票收藏家,也很少真正將藏書票貼在書上,藏書票的實用價值減弱了,它似乎正在成為一種純粹的版畫藝術品。那么,脫離了書,它是否還能稱為“藏書票”?
“它還是藏書票,它與版畫還是有區別的。”牛明明說,“現在制作的藏書票上必須要有拉丁文Ex-Libris,是某人所藏之書的意思,下面要有票主的名字。”雖然并沒有貼在書上,但是“Ex-Libris”作為一種歷史的痕跡依然被保留了下來,甚至成為了藏書票的代名詞。而票主的姓名更提示著自古以來藏書票制作上的特點——它并不是藝術家自己純粹的藝術創作,而是根據委托人的興趣愛好、人生閱歷等要求而制作的訂制作品。中國藏書票研究會副主席陳雅丹老師告訴我:“我們辦中國藏書票展覽,要求作品必須要有票主,如果沒有票主的藏書票都是要刷掉的,不能入選。”
對于票主的重視,是因為藏書票是藝術家和票主共同完成的藝術作品。當把票主豐富的生活經歷融入創作中時,藏書票展現給觀者的是一個充滿遐想的深邃空間。有兩位歐洲收藏家令牛明明印象深刻,一位專門收藏與梨有關的藏書票,因為他的名字里有個Pear,便終生與梨結緣;另外一位專門收藏各種火車題材的藏書票,因為他的父親是個火車司機,跟父親一起開火車是他美好的童年記憶。面對一張藏書票,我們或許無法像牛明明一樣知道票主背后的故事,但我們依然可以循著畫面上的線索,解碼出票主內心的隱秘世界,也許我們猜錯了,但這種回溯與想象的過程依舊迷人。
所以,如何完美地體現票主的意愿,同時又可以融進自己的巧思,這是牛明明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一對荷蘭夫婦曾要求牛明明以他們一家五口為主題進行創作,并且還要結合中國元素。牛明明此前從未做過類似的題目,經過一番思索,他以中國的生肖來代表父母及三個子女五人,刻了五只不同的生肖動物,并且還額外地增加了一只貓趴在畫面頂部,這只貓是這一家子心愛的寵物,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家庭成員。如此巧妙的設計,想必這對荷蘭夫婦在收到這幅作品的時候,也會會心一笑。
另外還有一種比較少見的藏書票,叫通用藏書票,它并沒有印上票主,但在設計中必須留有明顯的空白,以供使用者填上姓名。這種藏書票因為給人千人一面之感,所以有人質疑它的價值。其實如果做得足夠有趣,通用藏書票也自有其魅力。陳雅丹老師向我介紹了這樣一枚通用藏書票,它貼在黃永玉的《比我老的老頭》這本書的扉頁上,由黃永玉先生親自設計,隨書出售。畫面是一個人如同狗似的抬起右腳在墻角撒尿做記號,藏書票最下面“藏書”旁留有空白,由讀者簽上自己的姓名,這就像那個撒尿的人一樣,都是在昭示這塊領地(這本書)歸我所有,其他人不得占有。
因為藏書票是版畫,印刷過程中版子難免磨損,所以印量有限,一般委托人會訂制50或100張。在每張作品上,藝術家一般會標明這款藏書票的印量,比如“8/50”就表示此款作品總印量為50枚,這是50枚中的第8枚。而“A/P”則表示,藝術家除了印制了委托人要求的印量外,自己又多印了10%的自留票,以便日后用于參加各種展覽。正是因為印量的有限,所以同大量機械印刷的郵票相比,藏書票顯得更為高貴脫俗。
盡管藏書票的幅面小,通常為5至10厘米見方,不過要制作一枚精致細膩的藏書票,往往也需要花費藝術家兩至三個月的時間。從作圖到制版、印刷,牛明明一直以來都堅持用手工制作,一刀一刀刻,一版一版印,雖然慢,但這個過程卻充滿著變化和不確定,不管是木版、銅版、石版還是孔版,每一次刷色的顏色深淺,每一次印制的輕重程度,都會導致畫面產生細微的變化,正是這種手工的隨機和偶然才刺激了藝術家們的靈感,造就了藏書票創作的無窮魅力。這或許也是歷史上丟勒、畢加索、馬蒂斯等版畫大師都愿意投身其中的原因吧。
最后,問一個簡單卻有趣的問題:為什么要在藏書票上印畫?簽名也能表示一個人對一本書的占有,為何要執著于圖畫?也許是因為封面和扉頁上的空白就像一種天然的誘惑,讓人們不由自主地想填入一些比文字更為飽滿的東西,或是人物花鳥,或是走獸蟲魚,或是風景建筑,或是某個糾結不散的內心造像。而之所以在脫離了書本之后,藏書票還能存在,恐怕是因為,人類心底的那片空白,也需要藝術家來填滿。 點擊左下角“閱讀原文”,將世界收入囊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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