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內外丹法的總結與綜合 題陰長生注稱∶圣賢為黃帝,鑄九鼎于荊山而得道。因此,所謂九鼎,與黃帝相聯系。這使我們想到《黃帝九鼎神丹經》,魏伯陽在書中提到第一鼎等術語,有學者認為是指這九鼎之一。因此,《參同契》并非最古老的(或者現存最古老的)丹經。在它前面已經有了不少煉丹煉金術的實踐,也產生了不少著作。魏伯陽的功勞并不是獨創了煉丹煉金,而是總結了前人和同時代人的結果,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自己解釋和操作的獨特方法。 魏伯陽這部書,從出世以后,在學人中就產生了不同的理解。歷代注家甚多,但對其宗旨,所說不同。葛洪《神仙傳。魏伯陽》∶伯陽作《參同契》、《五相類》凡二卷,其說如似解釋《周易》,其實假借爻象以論作丹之意,而儒者不知神仙之事,多作陽陰注之,殊失其奧旨矣。這里的儒者是哪一位,葛洪沒有明說,據筆者推測,很有可能即是魏伯陽曾經密示過的青州徐從事。五代彭曉《周易參同契分章通真文序》稱,徐從事得書之后,隱名而注之。徐從事的注本宋時猶存,鄭樵《通志。藝文志》著錄其書名為《陰陽統略周易參同契》。陰陽統略應當是他對《參同契》宗旨的概括,如此則其注旨歸結為陰陽。如果這一推測成立,則從《參同契》問世時起就已被誤解。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葛洪所說的一般儒者不知神仙學說,另一方面,《參同契》通篇充滿了《周易》術語,確實也容易被當成專注《周易》的著作。從葛洪以后,似乎沒有再發現有以陰陽注之的本子,一般學人都注意到它的真正性質,知道是講丹法的。但是,它論述的是內丹還是外丹?說法不同,即使主張它是內丹著作者,也有講雙修與清修的爭議。我們認為,《周易參同契》的丹法思想既不是單純論外丹,也不是單論內丹,而是內外丹皆論。它提出的修煉思想,是一個內外丹綜合的模式。下面且稍作討論。 有的注家將《參同契》的奧旨看作煉外丹,自然有相當理由,但是也確有不少困難。用這一觀點去解釋《參同契》其中不少內容是難以理解的。茲舉若干顯著之例以說之。 今傳本《參同契》上篇曰∶內以養已,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軀,(托名)陰長生作外丹解,注∶金水自安于器中,寂然無為,與虛無同體也。涵芬樓本《道藏》第622冊無名氏注本亦作外丹解,注曰∶己者藥也。內,是器內。若內外安靜,即能養成丹無虛失,如人凝淡虛寂,其心安靜,即內智自明,是為養己。明堂布政就是指操作者所為,那么己字亦應當與之相當,以外丹的藥料作解,是說不通的。其實無名氏注時已感到這一點,所以又用一個如,將其以人擬藥。仔細推敲這十六字分四逗,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軀都是解釋以養己。安靜虛無,就是后說的委志歸虛無。這是養己的基本要求。原、隱都作動詞。原本即歸根的意思,隱則是隱藏的意思。歸于本原,隱藏在外的光明,才能洞照形體內部的丹道,這正是養己所要達到的目的或境界。用外丹解釋是說不通的。 又《參同契》中篇∶將欲養性,延命卻期,審愢始末,當慮其先。人所稟軀,體本一無,元精云布,因氣托物。性主處內,立置鄞鄂,情主營外,筑垣城郭。城郭完全,人民乃生。當斯之時,由乎乾坤,乾動而宜,精布能流,坤靜而避,為道拾廬。所述的為內煉,更為顯然。陰長生注∶人欲延其性命,悟道歸真,則必思慮其軀從何稟受,精,元氣也。元氣于陰陽,陰陽精為萬物,人則天地之中物耳。有金水之體,用水火而成還丹,似乎全從人著眼,用內丹作解,但后面又引諸葛武侯曰∶性者,命也。性能與命通,謂金水處于器中,金水凝形成其鄞鄂。則又牽內丹術語以論外丹。詞意閃爍含混,究竟說外丹還是說內丹,令人讀后莫名其妙,而彭曉用內丹作解,說其意義∶喻修還丹,全因元氣而成,是將無涯之氣,續有限之形軀云云,說來順暢得多。事實上,《參同契》這里是以道家的宇宙模式來說內煉。人從虛無而來,元精、元氣導于虛無的道,修煉之后,精氣又結成丹,彌歷十月,脫出其胞,即由圣胎而達大道,即人仙境,舍此作解,恐難得魏伯陽的原意。 這里舉出了兩段話,以證明將《參同契》純作外丹解,有些關鍵的段落是說不通的。這種不通,不是個別字句上偶爾碰到的,而是關乎《參同契》主旨。《五相類》說∶引內養性,黃老自然;含德之厚,歸根返元;近在我心,不離已身;抱一毋舍,可以長存;配以服食,雄雌設陳。明說服食是配而引內養性是主要的。將《參同契》全解作外丹說至少是以偏概全,反"配為主。純主外丹說是困難,那么能否走到另一個極端,唐劉知古是在皇帝前推崇《參同契》的第一人,但他對《參同契》的看法,純主內丹說。從那以,從內丹的角度注《參同契》的越來越多。彭曉就是其中有影響的一個。不過彭曉的注解,不少地方以只釋文義,遇有講外丹的地方,并不在字面上強行內丹作解。及至宋代以后,內丹術比外丹術占有著明顯的優勢,純以內丹注《參同契》的占了絕大多數,而且他們在注中往往發起對外丹說的責難。 然而純主內丹說,也碰到很多困難,這種困難,持這種觀點的人中有些自己也已感覺到,其中一個問題,就是所謂還丹入口的問題。主內丹說的朱熹對此很感迷惑,所以說∶此言內丹而言入口,未詳其旨。余見后章馳人赤色門下。及翻到所謂后章,《參同契》作搗治并合之,馳入赤色朱熹解說∶搗治并合,此常別有所作用。赤色門,謂口也。液凝灰土,理須自見。蓋吐出而煉治之,復吞納也,但內丹的運動始終在體內的經脈中,吐出之出己難索解。其次,內丹不過是一團真氣,何用搗治粉碎,再加并合凡此種種說不通的地方,都是純主內丹說作的怪。當然,內丹說者注此有有較聰明的辦法,一種是含混過去,不作逐字推敲,也不硬扯內丹,如彭曉就事論事,只論文義,這辦法是較好的。另一種是全用內丹原理解釋其字義。如朱元育注∶此節言伏食之神驗也。三性會合,便成金丹,吞入口中,便稱伏食。入五內即是入口,蓋指方寸而言,非服食之邪說也。為了斥服食為邪說,改創出伏食一詞,又以方寸釋口,完全不顧《參同契》文字的原義。說他借《參同契》發揮自己的內丹理論則可,說他對《參同契》文義得了確解則不可,內丹理論盡管也有刀圭入口之類,但含義與服食的原義完全不同。王船山《后愚鼓樂》有《刀圭入口》一闕,題下自注∶由入以至無入,刀圭無用,口亦無體,故曰沖而用之或不盈。刀圭者,不盈者也,有很濃的禪味,正是宋以后的內丹術本色,而與《參同契》無涉。《參同契》明明有配以服食之說,服食既是內煉之配,那么盡管它與內煉有相通之處,卻不容混為一事。前面引朱熹等注的《參同契》原文,前后一大段都是講服食,這服食,依后世說法,就叫做外丹。《參同契》中論此的,后面還有幾大段。說口,說金砂,說搗治并合,都是實實在在的,引之以論內丹是一回事,以內丹來解釋原文,卻是離題萬里。 承認不承認《參同契》確有講服食的內容,是問題的要害所在。書中的不少篇幅是闡釋服食的方法與原理的,如金砂入五內,霧散若風雨等等就是;有的是證引傳說中的煉金或煉(外)丹專家的,如黃帝美金華,淮南煉秋石,王陽加黃牙;有更多的篇幅是講用以服食的金丹的燒煉過程,配方和一般原理的,除非將這些全部推倒,純主內丹的注解才能成立,否則是難以自圓其說的。即使有說,也是牽強附會。但這些是推不倒的,只能實事求是,承認他確有不少論外丹的地方。 從上面的論述已可看出,《周易參同契》中內丹也說,外丹也說,即所謂內外丹兼修,但內外丹的地位是不同的。這一點在補塞遺脫的《五相類》中有扼要敍述,有的文句前面已經零碎引述,現在將整段文字抄錄于次,以便有個整體的看法∶ 歌敍大《易》,三圣遺言,察其所趣,一統共倫,務在順理,宣耀精神,神化流通,四海和平。表以為歷,萬世可循,序以御政,行之不繁。引內養性,黃老自然,含德之厚,歸根返元,近在我心,不離己身,抱一毋舍,可以長存。配以服食,雄雌設陳,挺除武都,八石棄捐,審用成物,世俗所珍。羅列三條,枝葉相連,同出異名,皆由一門。 這里明確地概述了自己所寫的《參同契》的基本思想。從原理上說,他所著重的是"大《易》的原理。從《易》來看,原來是講哲學談自然論政治的,但它與黃老的內煉與外丹的服食都是相通的,所以說是羅列三條,枝葉相連,同出異名,皆由一門。從方術上說,概而言之,有"抱一毋舍歸根返元的內煉與服食二種,前者后世稱為內丹,后者則稱外丹。 《參同契》內外丹都討論,但不是各自孤立地討論,而是在一個統一的思想指導下,運用同種方法加以研究。這思想與方法的總結,很自然地涉及到它的書名。對書名含義,有不同說法。五代彭曉認為,《參同契》者,參,雜也;同,通也;契,合也。謂與諸丹經理通而義合也。朱熹《周易參同契考異》前引彭曉《解義序》則作謂與《周易》理通而義合,似更合《參同契》原意。而南宋末元初的俞琰則以三釋參,認為∶參,三也;同,相也;契,類也。謂此書借大易以言黃老之學,而又與爐火之事相類,三者之陰陽造他殆無異也。己故著名道教研究專家王明先生《周易參同契考證》大抵依于俞說,所以當代贊成其說的頗多,然而此說并不正確。按參同一詞,漢末典籍中并非僅此一見。又治道教史者常引的《后漢書。襄楷傳》有云∶前者宮崇所獻神書,專以奉天地順五行為本,亦有興國廣嗣之術,其文易曉,參同經典。此處參同若解作三相更不成義理,它的意思不過是說神書內容可以與儒家經典相通。所以參同二字仍以彭曉注近是。但頗疑參同二字為當時習用的復合詞,義為參校而通,分開作詁,反嫌瑣碎。如此,則其書名的含義乃是說所討論的作丹之意與《周易》的原理參校而契合無間。從書名上看,他的主要方法,是用《周易》(實際上漢《易》學)為統領,將內修外煉即后世所說的內外丹術統一起來。而在其對《易》的理解中,已經融入了黃老的宇宙觀。(亦參見第14章的討論)《周易》是魏伯陽引進煉丹術的基本的理論依據。從他開始形成據《易》說丹的風氣,而且從隋、唐以后,逐漸成為道教內外丹術的主流理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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