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9日,魯樞元陪同九十八歲錢谷融老先生(右)到無錫“拈花灣”小住時合影。錢老仍然思維敏捷,令人羨慕。 錢谷融 尼采說,一切書籍中他最愛讀的是用心血寫的那一類,偉大的藝術作品就都是作家藝術家的嘔心瀝血之作。作家總是把最美好的東西全部傾注到他的作品中,他在寫作的時候整個身心都撲在他的作品上。托爾斯泰曾經說過:“只有當你每一次浸下了筆,像把一塊肉留在墨水瓶里那樣的時候,你才應該寫作?!?/p> 透過每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我們總可以清楚地看到作品背后的藝術家本人,看到他的靈魂。這是因為,藝術創作不能缺乏由藝術家的思想感情所點燃起來的火焰。藝術形象之所以能夠使我們覺得真、覺得活,所以能夠具有感染人的力量,正是作家藝術家用自己的整個心靈,給了他所創造的形象以生命、以感染人的力量的緣故。 藝術形象的重要之點在于他是有生命的,活的。那么,藝術形象的生命是從哪里來的呢? 正像我們現實的人都是有父母生養的一樣,藝術形象同樣也有它的雙親,它是自然與社會同作家藝術家心靈界之間所發生的交感作用的結晶?!拔镆詣忧?,情以寄物”,審美感情是藝術創作的生命與動力。一個作家總是從他的內在要求出發來進行創作的,他的創作沖動首先總是來自社會現實在他內心所激起的感情的波瀾上。這種感情的波瀾,不但激動著他,逼迫著他,使他不能不提起筆來,而且他的作品的傾向,就決定于這種感情的波瀾是朝哪個方向奔涌的;他的作品的音調和力量,就決定于這種感情的波瀾具有怎樣的氣勢和多大的規模。這就是藝術創作的動力學原則。 以上是我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發表的 《藝術的魅力》《文藝創作中的生命與動力》 兩篇文章中的文字。魯樞元當時還在鄭州鐵路局一所教師進修學校教書,他從 《文藝報》 上看到這些文章后,深表認同,并寫信給我。于是,我們便開始了至今長達近四十年的交往,《閑齋書簡》 竟然收錄了我寫給他的九十三封信。 樞元是個樸實真摯的人。我看到他時總有些疑惑,他那北方男子粗獷的外表里竟包裹著一顆細微周到的心,他能夠在中國的文藝心理學研究領域成為象征性人物,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個“奇跡”。我曾經說過:他的探索的腳步跨得那么踏實,既果決,又沉穩;既不缺少必要的大膽,又隨時都有足夠的謹慎。因此,當他坦率地把他在探索途程中的所見、所感和所想,把他的一些經驗體會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們的時候,就使我們感到很實在,很引人入勝。而他娓娓而談的親切態度,更使我們增加了對他的信任。 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相比,如今的文學藝術創作界的情形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僅就小說、詩歌的創作、出版而言,不知要比那時興盛多少倍,文學理論的著述也層出不窮,如今的寫作與出版似乎比那時容易多了。但文學的魅力與功效、價值與地位卻比那時跌落許多。通常的解釋是:社會發展了,文學自然就被邊緣化了。這樣的看法并不全面。根本上或許是我們的文學觀念發生了偏差,在高速運行的市場經濟中,文學流失了它的天性與本義,它的崇高與純真。 三十多年過去,我已接近期頤之年,樞元從一個青衿學子也已年近古稀,我們關于文學的見解仍舊一如既往:文學是人學、是人的生命之學、人的情感學、人的心靈學、人的精神現象學;文學的核心是具有活生生的生命的個體人的整體性的心靈活動。真正的文學藝術創造活動務必是建立在“尊重人的自然天性”、“珍惜人間一切真情”的基礎之上的。 這就是說,文學藝術不止是為什么服務的工具,不止是取悅世人的技藝,更不止是促銷盈利的手段。文學藝術與人類的生命存在于同一個層面上。 尼采說:藝術是生命的本來使命。人作為人,是從他成為藝術的人那一天開始的,作為藝術品的人的實現,是生存的最為輝煌燦爛的景觀。 霍克海默說:真正的藝術不只是反映生活,也是人類對現實彼岸的渴望的最后保存者,在藝術中保存著從宗教中脫胎而來的烏托邦,真正的藝術是人類未來幸福的保障。 如此看來,這本《創作心理研究》寫作的用心,就不僅僅是一本講文學藝術創作經驗、創作技巧的書,它同時也涉及個體生命活動的“自由”與“真誠”,涉及人們生存的景觀與價值。文學是人學,藝術也是人生。文學藝術的創作心理也是個體人的生存美學。 借《創作心理研究》一書出版的機會,我期望人們都能夠像創造一件藝術品那樣去經營自己有限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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