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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來，提到唐詩，大凡人人都只想到盛唐。盛唐雖為文學的巔峰，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無可撼動，卻必經初唐——這一長達百年的唐詩孕育期。自隴西李氏從太原發跡以后，唐朝正式拉開了其歷史的帷幕，唐朝的文學氣象也漸漸地開闊起來。 唐太宗李世民是唐朝的第二任皇帝，他不僅驍勇善戰，治國有方，而且在文學藝術上也頗有造詣。早在他做秦王時，就在身邊招攬了一批文人雅士，稱為“秦門十八學士”。在這十八學士中，有元老、宰相、重臣、閑官，總之，唐太宗發展出了一個形似“大雜燴”的宮廷詩人隊伍。在文學歷史上，這些吃皇糧、作舊詩的御用詩人們雖大多數無甚佳作，卻也不乏風格顯著者。 比如王績、上官儀、虞世南等人的詩歌都不容忽視。除了這幾位十八學士中的佼佼者，初唐的文壇亦有千般奇觀異象，令人遐想無窮。 玄枵將初唐文壇之“怪象”進行細心梳理，稱之為“初唐詩壇七怪”。 第一怪：“詩道”王無功 王績，此人又叫“王無功”，他的詩可謂是隋唐文學的“通關文碟”，不讀之無以知唐詩。王無功曾經寫了一首《野望》，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五言律詩。如此說來，王無功不但是初唐文學的“出頭鳥”，還是五言律詩的“祖師爺”了。說到五言律詩，就算是盛唐的五律大師王維也不得不得向他作揖。 但是，這個王無功，果真人如其名，認為“醉鄉廣大人間小”，整日里只知道貪杯喝酒，還模仿莊子的《逍遙游》做了一篇《醉鄉記》：醉之鄉，去中國不知幾千里也。倒也喝出了一番造化，臨死時，為后來之酒徒留下了一本《酒經》。其酒量直逼魏晉五柳先生，如果兩人生于同世，必然以詩、酒、琴相交。王無功對中國酒文化的功績，讓“推背大師”李淳風都青眼有加，贊口不絕。 也許是他沉浸在黃老之學中太久的緣故，王無功雖然不以寫詩為業，卻也輕輕松松地獨步于初唐之詩壇，讓人嘆其怪，羨其才。 《野望》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 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第二怪：“詩僧”王梵志 要說“王無功”的名字暗示了其對老莊哲學的癡迷，“王梵志”的名字就泄漏出此人對梵音佛學的篤嗜。王無功自稱為“斗酒學士”，而王梵志則自稱為“通玄學士”，可謂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王梵志的詩，大多是從生活中悟到的佛理禪言，文字之淺近幾乎逼近“打油詩”。他一日不小心把襪子穿反了，遭到眾人的嘲笑，就寫下一首詩：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他的另一首無題詩，更像一個“黑色幽默”，打趣著參不透生死的人。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世無百年人，強作千年調。 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 這首詩雖然流傳不廣，卻成為了后世文人參悟生死的標桿。宋代的范成大化用此詩，寫下了“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之句，又為清代的曹雪芹所化用。《紅樓夢》中的“鐵檻寺”和“饅頭庵”就是最好的例證。住在“櫳翠庵”修行的妙玉自號“檻外人”，她曾說：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可見，王梵志之詩的影響力著實深遠。 第三怪：“詩妃”上官婉兒 上官儀的孫女兒上官婉兒自小以其聰慧而頗能寫詩，十三歲就受到武則天的賞識，被封為“才人”。雖為一介女流，在初唐的文壇上卻大展身手，手握裁評詩文的大印。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代社會，雖受到許多人之白眼，卻能與文人墨客以詩相交，可謂“巾幗”中的“名士”。 因為其祖父上官儀對律詩的精湛要求，上官婉兒的詩歌也充滿“上官體”的味道，寫出了不少格律嚴謹的詩作。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這首應制五律，完全脫離了應制詩的死板呆滯，女兒之情愫躍然于紙上，仿佛為初唐之詩歌注射了一股鮮活無比的清新劑。盡管身處深宮閨閣之中，上官婉兒的詩卻超然物外，她曾經寫了二十五首山水詩，幾近天人合一的境界。 霞窗明月滿，澗戶白云飛。 書引藤為架，人將薜作衣。 其詩才之飄逸，詩風之靈動，早已不止“柳絮”二字所能比會。而許多閑暇的文人與學士卻津津樂道于其宮闈之事跡，真乃舍本求末也。 第四怪：“詩犯”宋之問 與沈佺期并稱為“沈宋”的宋之問大俠怪在何處呢？宋之問作為詩人，卻全無詩人應有之氣節，傳說他不僅媚附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甚至為之捧尿壺，還因為一句詩連夜謀殺了自己的外甥——劉希夷。 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中有一名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此詩尚未公之于眾前，宋之問請劉希夷將這句詩拱手相讓于他，卻遭到一口回絕。當晚，惱羞成怒的宋之問就用土袋子活活壓死了不到而立之年的外甥，真乃禽獸之行，令人膽戰心驚。 即使宋之問是人品低劣的“詩犯”，卻也寫出了不少為人稱道的好詩。他的經典詩篇不勝枚舉，只這首《渡漢江》，就將他的詩名傳到了街頭巷尾，廣受婦孺之稱道。 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第五怪：“詩帝”武則天 武則天深愛上官婉兒與沈宋之詩，她自己詩歌造詣也并不遜色。作為歷史上的唯一一位女皇，武則天在世人的眼中是名副其實的“superwoman”，卻也有著柔情似水的一面。相傳，武則天在與唐高宗戀愛時，為他寫了一首《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這一首詩，道盡了武則天強大“女漢子”外表下的“小鳥依人之心”，而那珍藏在箱中的嫣紅“石榴裙”，也讓我們仿佛窺見了武則天的無限風情，極盡“媚娘”之“媚”。 第六怪：“詩骨”陳子昂 說到陳子昂，無人不曾誦讀過他的《登幽州臺歌》，其凄厲哀絕之聲調，窮途末路之況味，讓人每每讀來痛心落淚。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陳子昂也不獨有這首詩流傳于世，元好問的那句“合著黃金鑄子昂”不得不讓人深思：陳子昂何德何能，能讓人愿意以黃金而鑄其雕像，能讓白居易認為他與杜甫可以齊名？ 我曾經論言：陳子昂如璀璨唐詩殿宇里的一根頂梁柱，他是唐詩的脊梁骨，是“正始之音”的殉道者，是“建安風骨”的踐行者。大唐“詩骨”陳子昂是“建安風骨”的第一個踐行者，他曾說“漢魏風骨，晉宋莫傳”。他像曹操一樣，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并且一生都在做一件事——興寄風雅，重張漢風。宮廷詩在陳子昂看來根本是一文不值，如蚊蟲嚶嚶，陳詞濫調。這也是當時文人以陳子昂詩風為最正，白居易將他與杜甫并提的原因。英年早逝的陳子昂并不像“初唐四杰”中的王勃一樣悲慘孤郁，他的才名俠氣，連后來的李白都自顧不及，艷羨不已，視他為人生的陌路知己。 第七怪：“詩狂”杜審言 杜審言未必有人聽說過，但是他的孫子杜甫被譽為“詩圣”，是無人不曉的事情。他與初唐的另外三位詩人崔融、李嶠、蘇味道并稱為“文章四友”，并在四友中最為出色。 雖然詩文做得好，杜審言卻狂傲無比。曾經對人說：蘇味道看罷我對他所作之詩的判詞后，還不羞死？屈原宋玉只配為我提鞋；王羲之的書法與我相比乃小兒涂鴉之作。臨死之時對宋之問說“我受盡了造化小兒的苦，還有什么可說的！不過我活著，老是讓你們出不了頭。如今我快死了，只是遺憾找不到接替我的人呀！” 他的孫子杜甫更是遺傳了他狂傲的一面，直言：詩是吾家事，吾祖詩冠古。 這是杜審言最廣為人知的一首《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 獨有宦游人，偏驚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 文/玄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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