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個別書法家讓人很期待,那是因為值得期待。書法家的筆底可以透露出一種格局。現在看馮錯的作品不覺得有多么過人的書寫深度,只是隱隱地感到他的書寫未來會有一個高度——一種有如鷹的高度,只等翅膀長硬。
讀馮錯的作品,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他對筆法的投入近乎有種虔誠的態度,還有種自得的意態。從其作品表現出的“二王”筆法的純粹性來看,他在王羲之的手札上是下了大功夫的。很明顯,他的用筆有以下三個特征: 一、尖鋒入紙 尖鋒入紙是王羲之行草用筆的主體特征,是帶有隸書意味的“舊體行草書”向“今體行草書”轉變的一種標志性筆法。尖鋒入紙改變了“實按”用筆的方式,轉而為“提按”用筆。馮錯在王字用筆上洞察到了這一特征。他在學習王字筆法時,對筆鋒調控的感覺相當不錯。尖鋒入紙、擺正筆鋒、儲勢發力,這一系列動作他做得相當干凈、明快。可以說他對筆鋒的體驗比一般書法作者更有主動意識。特別是儲勢發力的過程能做到干凈而不剛猛,可見他調控用筆力度的細膩和敏銳。別小看這點細微的差別,這種差別使他在行筆過程中有更從容的空間來把控行筆的變化。很多帖學作者在起筆發力處用力過猛,筆勢簡短,使得行筆沒有充分的余地去展開,最終成為一紙零碎的點畫。馮錯小品《節錄〈楊士奇東里續集〉》《蔡忠惠萬安橋記》等都反映了他非同一般的尖鋒起筆的控筆能力。《擬魯公意》小字行書,將尖鋒用筆改為切筆擺鋒,雖然不像魯公的用筆方式,但那種尖鋒意態還是時不時地透露出來。魯公起筆帶有藏鋒含蓄意味的用筆方法在馮錯的作品里無從體現,可見他的尖鋒意識來得慣常。 二、干凈的行筆 干凈的行筆同樣是王羲之用筆的主體特征之一。那種“一拓直下”的用筆方式頗有俊朗、清勁的風度,隨著干凈挺拔的筆意流露出來。行筆的干凈程度也可以判斷出一位書法作者對王字理解與把握的深度。如果在起筆處難以看出馮錯與其他作者的書寫區別,那么他干凈的行筆應該會得到大家的認同。其行筆力度與速度的配合,使得筆毫掠過紙面不飄浮而有一股逸氣,鋒毫凝聚而行筆暢快。如果從單個筆畫來看難度也不大,關鍵在于行草書筆畫之間在轉換時,一系列的調鋒動作要做得相當熟練。其作品《元人書論》很能體現他干凈的行筆能力。干凈的行筆對筆鋒的彈性要求也高,鋒毫的走向順著調鋒動作顯得干脆利落。
三、靈便的使轉 總覺得馮錯的小行草要比很多帖學作者寫得更活,更有一種靈動的意味。這一點使他和其他帖學作者拉開了一段距離。很難得他在“一拓直下”的干凈用筆里還能做一些手腳。只要細看,你會發現他對這種靈便的使轉在運筆過程中作了兩點微調。一是原本剛直的筆畫在他的作品中常有許多微微的彎曲。橫與豎的筆畫都有這一特征。比如起筆擺正筆鋒有一個相對較長的運筆過程來調正筆鋒,行筆過程也會通過微微改變直過的方向,帶有一定的弧度,使線條的游走感更強。轉折處的豎提有“二王”典型的“切轉”用筆,橫折處多用“圓轉”。這也使他的運筆相對靈便多樣,沒有將“二王”筆法僵化。二是其靈便的行筆中添加了細線的游走。細線的使轉顯然要比鋪毫行筆來得輕便靈動。他的細線較少用篆籀絞轉的筆法,只有在寫連綿草書時才會盡情地放開這種書寫感覺。 馮錯好像已經達到了他的書寫要求。比如其源于經典、貼近經典的筆法不同于某些帖學作者單純、僵化的“二王”筆法,并帶有當代帖學的筆調色彩,但這種用筆在形態上又不像當代帖學名家的面目。因而,馮錯的小字行草即便不能一一對應王羲之的經典法帖,也大致可觸摸到王字的主體風格、用筆的大體精神。這中間還混雜著當代帖學主流的用筆理念。對于一位30歲出頭的青年書法作者來講,這足見提煉與學習的能力。這里面也透露出他在傳統經典與時代主流之間的審美爭辯。這看似是一組矛盾,實則是審美精神的生長。 馮錯作品干凈清鮮的格調猶如一位清純的少女。這也符合他現在的審美狀態。但是我總覺得他的筆下還是有點稚嫩和單薄。這并不是書寫功底的問題。很多人寫了一輩子,功底也不高,只是習氣重。功底與年齡沒有多大關系,關鍵在于對用筆的理解與運筆的把控能力。從目前看,馮錯無論對用筆的領悟還是運筆的把控都不成問題。他書寫的單薄主要在筆法上,筆法之外幾乎看不到其他更多的書寫理念。因此筆法在他未來的書寫發展上將成為一個美麗的陷阱,或者說是誘惑。
筆墨當隨時代。如果筆墨只是古人的或者某一經典的筆墨,那么書法只是一種復制。書法如果不能表達時代風神和個人精神,那最終只會僵化成某一時代的書寫標本,與文化無關,也與藝術無關。書法會在我們生命中一點點被“物化”蠶食。“物化”被看成掌握世界最直接有效的方式。“筆法”是書法“物化”的直觀體現。當代太多人以為掌握了某一經典的筆法就掌握了書寫的世界,實際上離書法的精神還太遠。書寫節奏、書寫組合、書寫整體調控這些更具有精神表達效用的語言遠遠沒有被放到更重要的地方。當代千人一面的“二王”書風看似距“二王”帖學越來越近,實際上是僵化的結果。其原因就在于將“筆法”核心化了,而“筆法”是可以通過點畫形態追蹤得到的“物化”結果。引出對這些問題的叩問,是想讓馮錯的書寫在主流的技術游戲中警醒,迫使他在更深的層面對個體書寫意義進行質疑和追問。 馮錯對整個“二王”體系還沒有進行系統而深入的研習;對于不同用筆體系的一些試驗性表達,他也更多只是在形制上嘗試。在這里還看不到他有回望整個帖學“源”與“流”的野心。他現在似乎無意于更多的書寫語言上的深入探索。從現在的書寫狀態來看,馮錯未來的書寫方向讓我無從猜想。以他對書法沉著的態度,以及用哲學眼光認識事物的能力,他肯定是不會停滯在目前這種狀態下的。也許他正醞釀著新的進展方向。 馮錯這種控筆能力以及干凈而靈便的使轉使他的作品呈現出清鮮、簡潔的書寫效果。然而,盡管他在書寫的用筆邏輯層面能夠層層推進,超越概念性的筆法僵化模式,但是他對書法的思考和對書法價值體系的認知仍是單線條的、非縱深和缺少精微層次與深刻悖論的存在。如果站在一個高處觀察,馮錯書法會呈現出與他強大的認知能力并不相稱的簡陋表現。書法是一門書寫藝術,高貴的精神、充沛的才情更需要書寫語言表現的廣度與深度;而只在某一技法形式上打轉,終究會被局限在狹小的筆法空間里。 因為馮錯有能力抵達鷹的高度,所以我們必須給他以鷹的要求。(馮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更多馮錯書法作品
來源:《中國書畫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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