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陽法的理論淵源 扶陽法,是扶助補益人體陽氣、治療因體內陽氣虛弱或陰寒所致病癥的大法。重視陽氣的思想早在《內經》中就明確體現,《素問一生氣通天論》云:“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 “陰陽之要,陽密仍固。”《素問·調經論》云:“血氣者,喜溫而惡寒.寒則泣而不能流.溫則消而去之”。在陰陽的關系中,認為陽氣是主要的.陽氣不足.人體衛外功能就下降百病乃生。使陽氣受到損傷的.最嚴重者莫過于寒邪,陽氣受傷則易形成陰癥、積癥。中醫認為腫瘤之形成與氣血瘀滯、痰凝、蓄毒、飲食、體虛等有關系,其中古代中醫更強調了寒邪因素。東漢張仲景較早將《內經》理論實施于臨床.其所著《傷寒雜病論》集東漢前古人醫療經驗,張氏深刻領悟扶助陽氣在傷寒和雜病治療中的作用,特別善于用辛溫辛熱之品溫扶陽氣。如溫中補虛的小建中湯,飴糖合桂枝,甘溫相得.生姜合大棗辛甘相臺,井配用芍藥甘草緩中補虛,諸藥配合溫陽建中:溫通心陽的桂枝甘草湯,以桂枝配炙甘草,治心陽虛衰:真武湯以辛熱的附子、生姜,配合茯苓、白術等治腎陽衰微,水氣內停,桂枝附子湯,則以炮附子、桂枝、生姜為主.溫用通痹.治寒濕痹疝;四逆湯更以生附子配干姜、甘草,回陽救逆.治療陰寒內盛,陽氣衰微的亡陽證。李東垣的脾胃內傷學說立足脾胃元陽之氣不足致病而強謂升發脾胃陽氣,臨證創用補中益氣湯,以甘溫補中升陽法調治眾多疾病,為扶陽法注入新的內容。扶陽方法的較大創新,當屬于明代醫家張介賓“扶陽不忘補陰”的學術經驗。根據真陽為主,真陰為基,“陰陽之氣,本同一體” 的理論認識提出了充滿辨證思想的陰陽調治法則:“善補陽者,必于陰中求陽則陽得陰助而生化無窮”。受此影響,明清許多醫家如;王九峰、葉天士、傅青主、馬培之、張錫純等.在治療諸如泄瀉、喘促或其他陽虛病證時也往往在溫陽方藥中結臺補陰之品,均有確鑿的療效。清末著名傷寒學家,“火神派”代表人物鄭欽安著《醫理真傳》,《醫法圓通》對發揮溫陽法理論和臨床應用做出了較大貢獻,他從易理角度闡發了溫陽理論。 江蘇省中醫院脾胃病科商洪濤 二扶陽法的主要學術流派和重要代表人物 金元時期,繼河間劉完素創立火熱論之后,有河北易州張元素探索臟腑辨證,在總結前人學術成就的基礎上,創立了較為系統的臟腑寒熱虛實辨證體系。其后經其弟子及后世私淑者的不斷發揮,在臟腑病機和辨證治療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匯成了著名的易水學派。 魏晉以來至宋代,醫學的發展一直處于經驗積累的階段,醫學風氣偏重于經驗方的收集應用,忽略了醫學理論的研究。經過一段時期臨床醫學的經驗積累,醫學理論的總結提高已勢在必行,臟腑病機的理論研究已成為當時醫學發展的客觀需要。在這種情況下,張元素整理總結《內經》,《難經》,《中藏經》有關臟腑辨證的醫學理淪,吸取《干金方》,《小兒藥證直決》的臟腑辨證用藥經驗,結合其臨床實踐經驗,建立了以寒熱虛實為綱的臟腑辨證體系。在醫學發展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成為易水學派的開山鼻祖。 著《醫學啟源》,《臟腑標本寒熱虛實用藥式》,《珍珠囊》等。李杲,金元醫學四大家之一。從學于張元素,盡得其傳。在其師臟腑辨證說的啟示下,探討脾胃內傷病機,緊密結合臨床實踐,悟出脾胃為元氣之本而主升發,總結出“脾胃內傷,百病由生”的理論,制定益氣升陽、甘溫除熱大法,創制補中益氣、升陽益胃等名方,并詳辨內傷與外感之異同。被后世又稱為補土學派的代表、易水學派的中堅。所著《脾胃論》,《內外傷辨惑論》,《蘭室秘藏》為歷代醫家所推崇,其學術影響極為深遠。李氏的親傳弟子有王好古、羅天益等。張元素、李杲、王好古、羅天益諸家,師承授受,形成了易水學派,對明代醫學的發展有很大影響。 易水學派的臟腑病機研究在明代又有了新的發展。一些醫家在繼承東垣脾胃學說的基礎上,進而探討腎和命門病機,從陰陽水火不足的角度探討臟腑虛損的病機與辨證治療,建立了以溫養補虛為臨床特色的辨治虛損病證的系列方法,理論上發展成為以先天陰陽水火為核心的腎命理論。雖被后人習慣上稱之為溫補學派,實則為易水學派學術思想的延續,代表醫家有薛己、孫一奎、趙獻可,張介賓、李中梓等。 張介賓,字會卿,號景岳。著有《景岳全書》,《質疑錄》,《類經》等。張氏認為命門藏先天之水火,為元陰元陽所居之所。故“命門之水火為十二臟之化源,五臟之陰氣非此不能滋,五臟之陽氣非此不能發”。五臟之功能必賴命門始能發揮正常。若命門之元陰元陽虧損,則必變生臟腑陰陽虛損之病,所謂“火衰其本則陽虛之證迭出,水虧其源則陰虛之病迭出”。創制左歸、右歸作為治療命門先天水火不足的主方。其命門之治實際上反映了張氏以陰陽互根理論為指導的辨證思路。他大力倡導“陰陽相濟”治法,完善了陰陽虛損治法。其陰陽理論的另一個重要觀點是陽重于陰,反對朱丹溪的陽常有余,針對性地提出。陽非有余論,認為“天之大寶,只此一丸紅日;人之大寶,只此一息真陽”。為其溫補學說奠定了理論基礎。 以上溫補諸家崛起于明代,決非偶然,蓋自元末以下,丹溪之學風行于世,醫人偏執滋陰降火之說而濫用寒涼,襲以成弊。溫補諸家起而駁正之。其承東垣脾胃之學,而由脾及腎,深究陰陽理論與腎命病機,注重保護人體陽氣,豐富了對臟腑虛損病證的辨證與治療,成為易水學派發展過程中,以溫養補虛為臨床特色的又一流派。 到清代末年,以四川名醫鄭欽安為代表的“火神派”逐漸興起,其代表人物有盧鑄之,吳佩衡,祝味菊,范中林以及現代名醫盧崇漢、劉力紅等。鄭欽安,道光四年生于四川臨邛,五歲即從父讀,年十六已讀完四書五經,拜成都德高望重的一代通儒兼名醫,號稱愧軒教主的劉止唐為師,專門學醫。劉氏要他熟讀《內經》、《周易》、《傷寒》諸書,以明人身陰陽合一的道理,及張仲景立法立方的要旨。鄭欽安在師承劉止唐的醫學理論基礎上,博覽古今醫書七十余種,取其所長,不斷在醫療中總結經驗。中年以后,為將醫術傳于后代,除診病外,課徒著書。同治八年(1869)刊行《醫理真傳》,列舉數十條目,詳論人身疾病的內因、外因、陽虛、病情實據、用方用藥、活潑園通之妙。其中辨認一切陽虛癥法,陰虛癥法,及陽虛癥問答、陰虛癥問答,均有獨到見解,極切實用。五年后,又刊行《醫法園通》,自敘謂:“天地一陰陽耳,以病參究,一病有一病之陰陽,萬病總是在陰陽之中。故采取雜癥數十條,辨明內外,判以陰陽,經方時方,皆納于內,俾學者易于進步,有戶可入。”其中用方用藥,皆以辨陰陽為主旨,認為只要辨明陰陽,隨拈幾味藥皆可治病。一個藥方能園通運用,可治多種病癥”。過了二十年,即光緒二十年(1889),又刊行《傷寒恒論》就仲景《傷寒論》原文,逐條一一剖晰闡明,言簡意賅,在前人近百家《傷寒論》注解外,獨樹一幟。,當時即被人尊為中醫中圣手或“鄭火神”。 三“火神派”的主要學術思想 火神派,是指以鄭欽安為開山宗師,理論上推崇陽氣,臨床上強調溫扶陽氣,以擅用附子、姜、桂等辛熱藥物著稱的一個醫學流派。火神派最主要的學術思想就是重視陽氣,認為陽統乎陰,陰主陽從。提出“人之所以立命者,在活一口氣乎。氣者,陽也,陽行一寸,陰行一寸,陽停一刻,陰即停一刻,可知陽之陰之主也”。“醫學一途,不難于用藥,而難于識癥;亦不難于識癥,而難于識陰陽。”鄭欽安最獨到之處,在于運用易理深刻揭示了虛陽上越的機理,他認為腎為水宅,腎陰腎陽共居其中,腎陽沉潛為順,上浮為逆,若陰盛陽衰,陰盛格陽,則虛陽上浮,從而出現口干舌燥,牙痛齦腫,口腔潰瘍,齒血喉痛,二便不利,治當潛陽抑陰,且不可滋陰降火,雪上加霜。鄭氏并且自治潛陽丹一方,用治虛陽上浮諸癥。藥物組成:砂仁 附子 龜板 甘草 鄭氏解曰:潛陽丹一方,乃納氣歸腎之法也,夫西砂辛溫,能宣中宮一切陰邪,又能納氣歸腎。附子辛熱,能補坎中真陽,真陽為君火之種,補真火即是壯君火也。況龜板一物堅硬,得水之精氣而生,有通陰助陽之力,世人以利水滋陰目之,悖其功也。佐以甘草補中,有伏火互根之妙,故曰潛陽。臨床應用時,常和古方封髓丹合用,稱潛陽封髓丹,封髓丹由黃柏、砂仁、甘草組成。例如《吳佩衡醫案》所載案例:王某,男,32歲。患齒縫出血已久,牙床破潰,且痛且癢,屢服滋陰降火之品無效。余診之,脈息沉弱無力,舌質淡,苔白滑,不思水飲。此系脾腎氣虛,無力統攝血液以歸經。陽氣虛則陰不能潛藏而上浮,陰血失守而妄行于血脈之外。法當扶陽以鎮陰,固氣以攝血。擬方潛陽封髓丹加味治之。 方用:制附片60g 砂仁20g 炮姜26 g 肉桂10 g 炒黃柏6g 龜板13 g 炙甘草10g 服一劑稍效,三劑血全止,四劑后痛癢若失,連服十劑,牙肉已長豐滿,諸癥全愈。 四筆者與導師運用扶陽法的臨床實踐 導師劉沈林教授乃南京中醫藥大學副校長,江蘇省中醫院院長,博導,雖出身吳門醫派,并不持門戶之見,臨床中十分重視扶陽,或溫補腎陽或寒溫并用,療效卓著。他認為對于腫瘤和一些久治不愈的消化道疾病,要辨證仔細,對存在陽氣不足的患者要大膽使用扶陽法方能取效。例如,治療食管裂孔疝患者,根據患者有胸骨后疼痛等癥狀,結合苔脈辨為胸陽不振,而用瓜蔞薤白桂枝湯加減,每獲良效。對寒熱錯雜的久瀉患者,常采用烏梅丸加減,并根據研究《普濟方》的經驗,加入肉豆蔻,吳萸等溫運中陽,效如捊鼓.導師認為目前中醫藥治療腫瘤多習慣用大量清熱解毒藥物,可能是基于“腫瘤即癌毒,癌毒乃熱毒”的認識.或是用西醫概念的“毒” 認為清熱解毒藥物能清一切“癌毒”。其實不然,清代王供緒《外科證治全生集》云“世人但知一概清火以解毒,殊不知毒即是寒.解寒而毒自化,清火而毒益凝 ”基于此.有學者已提出癌腫屬寒邪.祛寒邪當用溫陽藥。中醫理論認為腫瘤的形成與陽氣不足、寒凝瘀滯有關。如《靈樞·百病始生篇》云:“積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積矣 ”而當前腫瘤治療中存在著重寒涼藥、輕溫熱藥的片面認識。導師認為,寒溫并用取其用而棄其性,各奏其功,而不相妨,內科雜病,病因不一,失治誤治,屢見不鮮,病程日久,損陰傷陽,寒熱虛實錯綜復雜,故單以純寒或純熱之劑均非所宜,而當寒熱并投.寒中佐熱,熱中兼寒,補中夾清,瀉中寓補,用之得當,確有寒溫并行而不悖、攻補各奏其功之長。 以下病歷是筆者在讀博期間隨導師抄方時的一個案例:王某,男,60歲,2004年11月2日初診.慢性泄瀉數年未愈,近來加重,日瀉數次,便溏或夾完谷不化,不能食油膩,脘腹畏寒怕冷,苔薄白水滑,脈細,中陽不振,脾運失司.治擬溫運中陽,澀腸止瀉。 制附片10g 炒黨參10g 炒白術芍各10g 炒防風10g 炮姜5g 煨木香10g 川樸10g 淡吳萸3g 肉豆蔻5g 豬茯苓各15g 焦楂曲各15g 煨葛根10g 臺烏藥10g 炒訶子10g 水煎服 7劑 二診藥后諸癥已見改善,長期泄瀉初見成稠,食欲改善.原方繼進.7劑。 三診近周來腹痛,腸鳴時作,便溏日行3-4次,口干口苦,苔黃膩質紅,脈細弦,治擬溫清并施. 原方去附片吳萸 豬茯苓 訶子 加川連3g 地榆5g 石榴皮15g 水煎服7劑 四診藥后大便漸已成形,腹不痛,,苔根膩消未盡,治宗原法進調. 上方加炒建曲10g,川樸10g 水煎服14劑 五診大便成形,日一次,腹不痛,苔薄膩,質暗紅.治擬益氣健脾,養陰和胃。 太子參15g 炒白術10g 淮山藥15g 麥冬15g 玉竹15g 全當歸10g 白芍10g 炒竹茹10g 紅棗15g 佛手10g 橘皮5g 枳殼10g 煨木香6g 川樸10g 蘆根15g 炙甘草5g 水煎服 ,14劑 吾師認為,泄瀉病位在腸胃,病機涉及脾、肝、腎。可分為脾虛濕盛,肝郁乘脾,脾腎陽虛,寒熱錯雜等主要証型,病理因素包括濕、熱、寒等,對于一些頑固的久瀉,即慢性泄瀉,一般病程三月以上,大便次多,糞質稀薄為特征。其病機復雜,虛實交織,寒熱錯雜,治療比較棘手。患者常表現為畏寒怕冷等脾腎陽虛的癥狀,夾有濕邪,久瀉之后,陰必受傷,常在后期出現胃脘嘈雜,口干,舌質紅,有裂紋等脾胃陰傷的表現,化濕則易傷陰,滋陰則助濕邪,治療存在矛盾。此時當先溫陽健脾化濕,在泄瀉緩解時再圖滋陰收功。辨證要準確,用藥須精當。“風能勝濕”,適當選用防風,葛根等風藥以祛風勝濕,慎用利尿劑過早,過量,以免劫傷陰液。該例先從溫運中陽,澀腸止瀉入手,繼而溫清并施,再以益氣健脾,養陰和胃收功。整個過程辨證思路清晰,用藥絲絲入扣,誠如徐靈胎所說:用藥如用兵。導師審時度勢,敵變我變,真可謂于細微處見真功。 筆者在臨床過程中也經常使用扶陽法,常獲良效。輒舉一例:患者,伍某,2007年9月30日入院,診為“膽總管結石”“轉氨酶升高原因待查”,住院期間,患者訴反復發作牙痛,咽部不適,容易感冒,口干不欲飲,怕吃生冷,神疲乏力,舌質淡苔薄白,脈沉細。考慮為素體陽虛,虛陽上浮,予溫腎潛陽之劑,潛陽封髓丹加味, 藥用:制附片5 g 云茯苓12 g 炒干姜3 g 廣陳皮6g 法半夏10 g 全當歸10g 炒黃柏10g 龜板5g 砂仁6g 木蝴蝶10g 肉豆蔻6 g 生龍牡各30g 炙甘草3g 患者出院后繼續門診治療,共服用溫腎潛陽劑近50劑,諸癥若失,轉氨酶亦正常,連原來陽性的乙肝核心抗體也轉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