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No1菊人的博客 辨,指辨意。此篇文字,就青衣小嗓聲音展開討論,并嘗試對青衣用嗓發聲的技術含義做出文字概括。 寫過很多博文,基本上都是一晚成就。唯此篇,思辨經年,遲遲不能落筆。于閑暇之時,多次梳理頭緒,現勉強有了個框架。不避粗淺,與有此興致的同道交流。 京劇雖幸免于文化大革命的劫難,但今天的青衣唱法與傳統已經有很多的不同。或許是與時俱進,或許是失落了傳統,時人各有所見。我看,宗派大師們曾經的青衣發聲技術已經鮮見,觀眾席里發出的叫好聲,也與當年青衣聲音技術的追求意趣相左。曾幾何時,四大名旦名噪大江南北,那是京劇史上一個時代的輝煌。僅從當年大師們每每打出幾個月的戲報這一點來看,已足以令人折服。當年的聲音技巧,必定是有又好聽又省力的方法。而現今人們的演唱,恐怕嗓音堅持十場都難。更令人憂慮的是,今天每每舞臺上青衣卯上勁兒的一個高腔兒,或是一個甩腔兒后面,掌聲四起。聽聽當年梅大師的演唱錄音,臺下的“好兒”都在行腔的什么地方? 有什么樣的觀眾會造就什么樣的演唱,有什么樣的演唱,也會培養出什么樣的觀眾。京劇青衣變成像歌劇一樣歌唱并且也能獲得掌聲的時候,這門古老的藝術也就真的沉淪了。 進入小嗓兒的討論。 旦角兒用小嗓兒,是京劇的特點。二百多年前,戲中人物的女性都是由男性演員來扮演,聲音也就需要模仿女性。于是小嗓兒唱法也就出現,繼而慢慢成熟,發展起來。 男演員對女性聲音的模仿,嚴格說起來,還不一定就是小嗓兒的聲音。老生有唱“鬼音兒”的聲腔,比如“文昭關”二黃快原板里,“爹娘呃-”爹字后的跟腔兒,唱戲叫鬼音兒,也就是聲樂講的假聲。小嗓兒也是在假聲范疇,但跟這種假聲大相徑庭。 我經常聽到朋友們說的一個詞兒:找小嗓兒。近幾年,我越來越覺得,找小嗓兒太難了。因為所謂找,就是在聲音上模仿,對真正成熟技術的小嗓兒辨別和認知絕不是一個藝術閱歷不深的人能夠駕馭得了的。尤其在今天,青衣宗派大師們的聲音技術漸漸遠離了人們的耳朵。于是靠模仿聲音找到小嗓兒就變得尤其困難。 小嗓兒不能靠找,要靠傳授。 小嗓兒的技術含義是:它是一個位置,不能因聲指代。 先解釋前半句話:它是一個位置。我們都知道大嗓兒,它是指聲帶所在的喉結處。聲帶就蓋在氣管出口處,氣息從肺里出來,沖擊聲帶而發出聲音。按解剖學的說法,一個成人聲帶發出的聲音音量,大概相當于一只蚊子的飛行時的音量。人聲從聲帶發出,這個很小的聲音通過人的口腔,鼻腔,胸腔,頭腔等等腔體共鳴,擴大了聲音,增加了音量。金少山先生的聲震屋宇的花臉聲音,也是由那個音量如蚊子聲音大小的聲帶發出來的。 小嗓兒也是一個位置,但是這個位置自己不能發聲。發聲還靠大嗓兒。小嗓兒怎么用呢?就是把大嗓兒發出的聲音引導到小嗓兒的通道里,經過這個通道,聲音被修飾了,變得集中,明亮又柔和。穿透力很強,而唱的人卻非常輕松。簡言之,所謂小嗓兒,就是大嗓以外的另一個嗓子,青衣要用這個嗓子歌唱。 后半句:不能因聲指代。現在的青衣,大多都是女性演唱。說個簡單的道理,那些青衣宗師們都是男的,女性朋友瞄著他們的聲音去模仿,等到模仿的很像的時候,問題就來了,模仿得越像,也就說明發聲的辦法離宗師們越遠。因為男女聲帶不一樣,也就是每個人這個天生的樂器音色不一樣。如果不一樣的聲帶而音色很接近,那就是辦法不一樣了。這種情形在學程派青衣的人群里面多見。 有的朋友曾問我,聲音大致相像,也是好事啊,反正人的聲帶都有差異,發聲差點有什么關系呢? 其實不然,我們知道,“腔兒”是由高低不同的音組成的。如果發聲有問題,在唱這些連接起來的音的時候,發聲用力的方式會與正確的小嗓兒技術相去甚遠,結果會導致“腔兒”里的小片段,也就是俗話說的“小彎兒”聽起來完全變了味兒,出現“怎么唱也不對”的尷尬。 再次強調:小嗓兒的聲音,必須是大嗓兒的假聲通過了小嗓兒的通道得以潤化。否則就不是小嗓兒的聲音。大嗓兒假聲和小嗓兒聲音的區別在此。 有鑒于此,這個小嗓兒自己來找,找對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所以不能靠聲音模仿,要有意識地用技術技巧的操作要領去規范自己的發聲。這樣,雖然每個人的嗓音條件不同,但是方法相同,別人聽到就會有流派認同感。 另一個重要技術是氣息。 技術含義:大嗓兒發聲以后,聲音要被引導入小嗓兒,這就是氣息的一大作用。只有用氣息作為動力,這個聲音才可能被引導。 氣息也是發聲的原動力,沒有氣息,不可能有聲帶的震動。 沒有經過規范的氣息會有各種各樣的模式。現在的情形是,即使是經過規范的氣息模式,也與當年開宗立派的青衣大師們的氣息模式有很大的差別。我列舉幾種現在流行的模式,分述其模式特點。 一種是胸腔的橫式氣息。 網絡上有流傳,介紹青衣的發聲氣息方法。大概有這么幾步:首先以肚臍為中心,吸腹,把氣提到胸腔。然后擴胸,抬頭,強調要有精神。。。。。。記不大準了,好像就是這些要領。 吸腹,下腹部所有的氣息都被提到了胸腔。這時候張嘴唱,氣息就是在胸。這與傳統的氣息發自丹田的主張明顯背道而馳。 但是,這種氣息能讓人很快找到小嗓兒,嚴格地說,是碰到了小嗓兒,不是找到了小嗓兒。原因后面詳解。 我把這種氣息叫做“片兒氣”。因為這種氣息模式發聲,聲音干癟,沒有潤感。聲音好像一個紙片。故名。這種氣息在唱梅派時很容易被誤用。我很多時候給朋友們甄別氣息模式時,喜歡把幾個相同唱段錄音連起來播放,把梅蘭芳大師的唱放在最前頭,然后依次播放其他人的。效果很好,聽的人馬上就明白,后面的唱,發聲不是梅大師的辦法。 還有一種發聲方法。現在很多年輕演員在學的一種方法:借鑒西方歌唱的氣息模式。有專家在電視臺教授,基本內容是聲樂技術。 (需要說明一下,我對專家充滿敬意,更對能夠在電視臺做戲劇聲腔技術普及由衷贊賞。但這不應妨礙對技術的探討。即使是我的說法只能做反面的印證,我也很高興能為京劇聲腔做點兒事。) 這種聲樂發聲技術基本要領:吸入氣息向下,有意念,用向下的氣息充盈腰部,腰部有向外擴張的感覺。向下用氣的時候,自然就有向上的氣息形成氣柱,經過聲門。這些要領,我年輕時在大學學過,有些了解。 我的看法是,雖然這些氣息技術都被西方聲樂發聲證明了,非常合適和有效,但是這種氣息模式忽略了青衣聲腔的最要緊的一點:青衣是用小嗓兒歌唱的。 京劇也講究氣息要在體內形成氣柱。而氣柱運動有特點,它從下腹部發動,直上直下地沖上頭腔。就是這一點,決定了青衣不能這么用氣息。 青衣的氣柱有自己的用法。因為小嗓兒不在這個氣柱的路徑上,它在這個氣柱的前邊。所以,青衣的氣息不能從底下發動直沖頭腔。一旦直上直下,氣息便無法引導聲音進入小嗓兒。可以說,直上直下是青衣用氣的大忌。 青衣用氣,不能從下面發動往上沖,恰恰相反,要把氣息先蓄成一根柱,保證在小嗓兒入口處有氣息預備。關鍵在氣柱要蓄得夠高。開口唱時就像打開閥門,使氣息幾乎是自然流出。聲音也會自然跟隨。 青衣所用的氣柱與西洋唱法的氣柱,名相同,而實不相同,內涵完全不一樣。西洋唱法的氣柱,是發聲時氣息上沖形成氣柱;青衣的氣柱是蓄氣先成,發聲送出。至于青衣發聲前如何形成氣柱,氣息訓練里有一套辦法。 可以在梅蘭芳先生,尚小云先生,程硯秋先生,張君秋先生的唱腔錄音里清晰聽到這種氣息模式。這是那一代人所共同使用的技術。就是這個方法,好聽而且省力,支撐著中國京劇可以一日兩場,連演多日的傳奇。 回過頭來,再說一下片兒氣。 人體非常奇妙,有很多奧妙的肢體現象。就說這個片兒氣,一旦胸腔打開儲氣,便不會再有氣柱。有意思的是,這個氣的高點,不會高過咽腔,但是也不會低多少。為什么說片氣兒容易碰到小嗓兒呢?因為這個氣的上限位置很接近小嗓兒,但沒有夠到小嗓兒。于是這個氣就不受控制地一定要向斜上方發動。在咽部向斜上方發動,自然會經過小嗓兒的出口,(注意,這個聲音沒有經過小嗓兒,只是碰到小嗓兒的出口。)所以只是像小嗓兒的聲音,而不是真的小嗓兒的聲音。 更不好的是,向斜上方發動,會使這個氣沖入頭前區,增加頭前區的共鳴。有人曾經問過我:有了頭前區的共鳴,聲音很亮,不是挺好的嗎?我告訴她,本來就不該有那個亮音。小嗓兒的亮音是另外一種,不是這個西方歌唱技巧的“面罩”亮音。頭前區的亮音有種金屬意味,這本來是為了真聲也就是大嗓兒潤色用的。有這種亮音的大嗓兒假聲,很像小嗓兒的聲音,但是沒有小嗓兒那種柔和和潤雅。極容易被學唱不久的朋友所混淆。 這個誤解,當是由樣板戲而來。文化大革命時期,所演的英雄人物都要有革命的英雄氣概,旦角兒演員誰敢溫文爾雅地唱?加了很多真聲的樣板戲青衣唱法,不僅于京劇傳統是一種傷害,于演員本身也是一種傷害,使她們過早地聲音衰退。 至于程派有的轍口兒需要多一點腦后音,那是特別的技巧,解決的方法也是在這個氣息模式中。也是有朋友問我,我就是現在這樣的發聲,你告訴我怎么唱出腦后音。我說,沒有捷徑,只有先會了正確的小嗓兒發聲,才能有腦后音。 上面談了小嗓兒應用與氣息模式,其中沒有詳細地談小嗓兒生理位置和用氣的技術要領。沒有說的太詳細,是因為不解的誤讀會對學唱產生不好的影響,所以這里只講原理,不作方法介紹。 氣息管控,獨特優異,歌舞相兼,方便善巧。 技術含義:有青衣氣息模式,就會要求有與之相適應的身體管控。這個管控是青衣氣息模式的保障。 舉個例子說明。 西洋歌劇的表演,演員在歌唱的時候,一般沒有比較大的動作。即使唱到情緒激動時:“我愛你。。。”他也是唱完了再去跟女演員擁抱。當時擁抱不行嗎?不行,因為一動,聲音就破了。 青衣不是,雖說一般也不大動,但是動并不妨礙演員唱,偶爾,還可以載歌載舞。究其所以,蓋因兩種唱法身體管控方式不同。西方的聲樂發聲,身體管控利于唱,但不利于動。他的唱和動的管控方式是矛盾的,俗話就是擰著勁兒的。青衣的發聲和身段,身體管控幾乎相同。俗話說,唱戲蓄氣兒,跑圓場的勁兒。都需要腰腹發力,腰腹都要收緊。這和前面說到的西方歌唱的氣息方法,腰部向外擴張的要求完全相反。 說到這兒,我由衷地嘆服前人的智慧。正像一位前輩所說的,青衣聲腔的好辦法,都是前人的心血結晶。為了字字聲聲都討人的愛聽,為了一天能多演一場戲,嘔心瀝血,慘淡經營,才積蓄下這份厚厚的“產業”。別眼睜睜地看著這么好的東西隨隨便便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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