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時期(唐憲宗)藩鎮 之前我的一個帖子著重寫了唐憲宗的功績,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唐憲宗成為唐朝后期最偉大的君主主要原因是至少從形式上統一了全國,在政治上也頗有作為作為的君主。 但作為人,總是有缺陷的,歸納為兩個。 1、唐憲宗一味的對割據藩鎮強調武力鎮壓,并沒有從制度上改變這種形勢,為河北三鎮再次背叛唐廷埋下隱患。節度使仍然是行政權,財權,軍事權集一身的地方長官,唐朝對聽話藩鎮的控制基本上是頻繁的人事調動,如關系到唐朝經濟命脈的江南等各道藩鎮,節度使任期不到三年就要更換。 2、唐憲宗重用寵信宦官。自唐憲宗死后,之后的唐朝君主全部為宦官擁立。宦官從制度上掌握朝廷禁軍--神策軍,在唐憲宗時期得到空前強化。 現在接上上回慢慢講故事,元和十三年,唐憲宗對各藩鎮的鎮壓戰爭基本結束了。五個割據性的藩鎮被剿滅兩個,其中淮西節度使被廢除。淄青節度使(今山東)十二州被一分為三,鄆、曹、濮三州為天平節度使,淄、青、齊、登、萊五州仍為淄青平盧節度使,沂、海、兗、密四州為泰寧節度使。另外最囂張的河北三鎮(成德、魏博、盧龍)由于朝廷強大的壓力,從形式上歸順了朝廷,奉朝廷法度,繳納賦稅。其中成德鎮六州被朝廷割去二州(德州、棣州),唐憲宗把這二州劃歸給橫海節度使。自唐憲宗時期所形成的藩鎮行政區域基本用到唐末,幾無改變。 天下又出現了一片中興旺盛景象,天子的許多好惡就已經開始發生微妙而重大的轉變了。首先是越來越喜歡斂財——跟德宗的晚年如出一轍。這個傾向在元和十三年八月的那次宰相任命中就表現得極為明顯。當時憲宗執意要提拔戶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與衛尉卿、鹽鐵轉運使程異為相。表面的原因當然是他們善于為帝國理財,內在的原因是他們更善于進貢“羨余”以供皇帝開銷。時任宰相的裴度和崔群感到這是一個不好的苗頭,于是極力勸阻,可憲宗不聽。裴度最后甚至以辭職相要挾,可憲宗不批準。 裴度反對的理由是:皇甫镈曾用重金賄賂宦官吐突承璀以求進,說明他是個奸詐小人,而且在淮西戰事中又屢屢克扣軍隊糧餉,只為了專門取悅天子,如此輕重不分、巧言令色之人一旦入相,只會遭天下人恥笑。而程異雖然品行無可指摘,但才質平庸,承擔具體工作尚可,要讓他掌管全局,其才實在不堪大用。裴度最后痛心疾首地向皇帝說:在此情況下,臣如果不退下來,天下人會說我不知廉恥;臣如果不說話,天下人會說我有負圣恩。如今既不許我退,又不聽我說的話,臣仿佛烈焰焚身,又如同萬箭穿心! 可是,在天子李純看來,不管手握大權的裴度提出了多少反對的理由,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交結朋黨、打壓異己! 皇甫镈和程異最后還是入相了。 而裴度則在淄青平定之后的元和十四年三月,被皇甫镈排擠出了朝廷,外放為河東節度使。 天子李純的第二個重大轉變是在皇甫镈入相之后的元和十三年十月,突然喜歡上了道教的長生術,開始頻頻下詔征召天下方士。皇甫镈不失時機地向天子舉薦了一個叫柳泌的方士,此人自稱能煉出長生不死的丹藥。柳泌來到長安不久就向天子提出:“天臺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很多靈草。臣雖然知道,可無法得到,如果派臣去當那里的地方官,就有希望找到了。”李純立刻任命柳泌為代理臺州(今浙江臨海市)刺史,并賜三品金紫衣。 諫官們紛紛上疏表示反對:“歷代人君喜歡方士的很多,可從來沒有派他們管理地方政府的。”天子不以為然地說:“竭盡一個州的力量,能換來人君的長生不老,做臣屬的又何必吝惜一個州!” 從此群臣再也不敢開口。 柳泌在臺州當了一年多的父母官,天天驅使官吏和百姓上山采藥,可到頭來什么也沒搞到。柳泌擔心掉腦袋,舉家逃進山中,最后被浙東觀察使抓住押回了京師。皇甫镈等人極力替他求情,于是天子再次任命他為翰林待詔,繼續煉丹。 天子在隨后的日子里不停地服用丹藥。 朝臣們不約而同地發現:天子的氣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而脾氣則一天比一天暴躁。 起居舍人裴潾忍不住再次上疏,說:“從去年以來,各地推薦的方士越來越多,縱使天下真有神仙,也必然是隱藏在深山老林中,怕被人知道。凡是躋身于權貴之門、說大話、炫奇技、嘩眾取寵的人,都是心術不正貪圖利益之輩,豈可輕信他們的話,亂吃他們的藥?何況金石之藥酷烈有毒,不是人的五臟六肺所能承受。臣請下令讓獻藥者自己先吃一年,則真偽自辨。” 此疏一上,憲宗暴怒,當即把裴潾貶為江陵(今湖北江陵縣)縣令。 元和十四年年底還發生了一件事情,也足以讓人看出,如今的天子已經變得虛榮心十足,除了阿諛諂媚之辭,其他的聲音他一概聽不進去。諸藩平定后,天下無事,群臣們就投天子所好,商議著要給他上尊號。皇甫镈認為應該增加“孝德”二字,宰相崔群說:“有‘圣’字,孝就包含在里面了。”皇甫镈馬上一狀告到了天子那里,說:“崔群居然對陛下吝惜‘孝德’兩個字!”天子大怒,于這一年十二月罷免了崔群的宰相之職,將他貶為湖南觀察使。 種種跡象表明,十幾年來那個英姿勃發、勵精圖治、虛心納諫、克己務實的憲宗李純已經死了。 曾經的艱難和憂患造就了他當年的奮發有為,而終于到來的巨大成功卻在轉瞬之間就把他徹底埋葬。 眼下的李純只是一個臉色青黑、目光散亂、行為乖張、性情暴戾的中年男,一個躺在功勞簿上專心致志地制造人類、追求財貨、貪慕虛榮、幻想長生的昏庸帝王…… 日子轉眼就來到了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的春天。 這是憲宗李純生命中的第四十三個春天。 也是最后一個春天。 閏正月初三,二十六歲的太子李恒在宦官的簇擁下登上了皇帝寶座,是為唐穆宗。閏正月初四,李恒把宰相皇甫镈貶為崖州(今海南瓊山市)司馬;初八,任命御史中丞蕭俛和翰林學士段文昌為宰相;初九,將柳泌亂棍打死,其他所有方士全部流放嶺南。 朝野上下當然都會為憲宗的英年早逝而惋惜,可他們最多也就是把憲宗之死歸咎于迷信方士和誤食丹藥而已,沒有人會想到皇帝的真正死因。 至于新天子李恒本人,則更不愿去想這些讓人煩心的事。閏正月底剛剛脫掉喪服,二月初他就急不可耐地投入到倡優、雜戲、宴游、打獵等一系列娛樂活動當中。諫官們屢屢上疏勸他節制,可新天子充耳不聞。 除了縱情于聲色犬馬之外,新天子還有一個習慣讓諫官們看了扎眼。 那就是他的出手太闊綽了。尤其是對那些倡優戲子,只要他樂意,隨時隨地都會賞賜一大堆金帛。諫議大夫鄭覃等五人實在看不下去,就一起入閣(偏殿)勸諫,說:“金銀綢緞都是百姓的血汗,除非為國家立功,否則不應濫賞。宮庫目前雖有存余,但請陛下愛惜,萬一將來戰事又起,方能不再向百姓征收重稅。” 天子李恒看了他們很久,忽然吃驚地問宰相說:“這幾個人是誰啊?” 宰相連忙回答:是諫官。 這君不識臣的一幕發生在李恒即位已經九個多月的時候。可由于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娛樂事業,所以來不及認識自己的臣子。 唐穆宗剛即位不久,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卒,諸將秘不發喪,擁立其弟王承元以都知兵馬使身份接管軍政大權。 在憲宗手里老實了一陣子的藩鎮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可年輕的穆宗皇帝既沒有憲宗當年的雄心壯志,也沒有半點憂患意識,更不具備憲宗的強硬手段,所以,此時的穆宗朝廷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潛在的危險進行防范。 十月十六日,穆宗李恒在宰相們的策劃下同時頒布了多道任命狀,對各大藩鎮實施了大規模的人事調整:調魏博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任成德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調義成劉悟為昭義節度使;調武寧李愬(平定淮西的名將)為魏博節度使;任左金吾將軍田布(田弘正的兒子)為河陽節度使。 穆宗朝廷之所以做出這項決策,其意圖非常明顯,那就是斬斷鎮將與鎮兵之間的利益聯結和感情紐帶,從而削弱各節度使對原轄區的絕對控制權,消除擁兵自重、違抗朝命、一切自專等各種隱患。 這一舉措屬于常規的政治手段。 應該說,穆宗的宰相們制訂這個應對的策略是動過腦筋的,也是無可厚非的。在一般情況下,這種手段的確是加強中央集權、防止地方坐大的有效方法。 然而,問題在于——自從安史之亂以來帝國的藩鎮事務就早已不是“一般性”的問題了,否則當年的德宗和憲宗也不至于被這個問題搞得心力交瘁、寢食難安。所以,試圖通過常規的政治手段解決“非常規”的政治問題,其結果很可能是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矛盾又被激發出來;其代價很可能比保持現狀、無所作為更加慘重。 簡言之,穆宗朝廷解決問題的思路或許是無可厚非的,可他們采取的辦法卻顯然不合時宜、甚至大錯特錯。 可熱衷于娛樂事業的穆宗李恒不可能看到這一點。 他當然也不可能看到——“元和中興”的陽光已經消隱,帝國的上空正烏云四合。 新年很快又來了。 正月初四,穆宗宣布大赦天下、改元“長慶”,同時命令河北諸道重新修訂中央“兩稅”的繳納辦法。 這一年春天,河北諸藩表面上都還平靜,可來自幽州的一個消息卻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盧龍節度使劉總要出家當和尚了。 就這么一個弒父殺兄、篡位奪權的魔頭居然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可能嗎?! 朝野上下都感到不可思議。 可據說消息很可靠。 因為是劉總本人親自上表的。 據說劉總自從殺死父兄之后,心中老是疑神疑鬼,不止一次看見父兄血肉模糊的鬼魂來找他索命,把他嚇得魂飛魄散,所以就在府中養了幾百個和尚,日夜不停地做法事。劉總每天從軍府回來后,就擠在和尚堆里跟他們一塊誦經念佛,這樣他才覺得安心。要是晚上一個人獨處,就會心驚肉跳不敢睡覺。天天如此,到后來就患上了嚴重的恐懼癥、失眠癥和神經衰弱癥。最后劉總終于想通了:要保命,就得出家;否則就算不被父兄的鬼魂殺死,遲早也會被嚇死。 穆宗朝廷對此事抱著相當謹慎的態度。 他們倒不是不想趁此機會把盧龍徹底收歸中央,而是因為此事太過出人意表,不知道劉總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所以穆宗并未馬上同意劉總的請求,而是在三月中旬小心翼翼地下了一道詔書,任命劉總為侍中、兼天平(治所在鄆州,今山東東平縣)節度使,同時將宣武節度使張弘靖調任盧龍節度使。 可劉總這回是鐵了心了,一再向穆宗上疏,言辭真誠、態度懇切,非當和尚不可,而且自愿舍宅為寺。穆宗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下詔賜劉總法名大覺、賜寺名報恩,并派遣宦官贈他一套紫色的僧衣。不過與此同時,天子李恒還給他送上了天平鎮的旌節斧鉞,意思是任他選擇,假如反悔的話隨時可以去天平鎮走馬上任。 皇帝的使者和詔書還沒到,去意甚堅的劉總就已經把自己剃了光頭。幽州的將士們強行挽留,不讓他走。劉總一怒之下又殺了十幾個人,隨后把節度使的印信符節留給了新任的留后,連夜逃出幽州。直到次日天明,將士們才發現劉總已不知去向。 三月二十七日,有人奏報在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境內發現了一具和尚的尸體。 那就是劉總。 至于說他是被父兄的鬼魂索命還是被人謀殺、或者是自盡而亡,那就沒人知道了。 劉總人生的最后一步路雖然走得有點任性和荒唐,可他在臨走之前卻給穆宗朝廷留下了一份難能可貴的厚禮。 他主動上奏朝廷,要求把盧龍一劈為三,并推薦了三個出鎮的人選:張弘靖,時任宣武節度使,曾任憲宗朝的宰相,出鎮河東時政風寬和、頗得民心;薛平,時任平盧節度使,對朝廷忠心耿耿,且熟悉河朔民情;盧士玫,時任權知京兆尹,雖說此人是劉總妻子的族戚,但其一直在朝中任職,也算是朝廷信得過的人。 總之,劉總的上述安排基本上是站在朝廷的立場考慮問題的,完全符合李唐中央的利益。除此之外,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劉總把手下那些立有戰功、驍勇難制的部將悉數挑選出來,全部送到了長安,表面上對他們說是賜給他們朝廷祿位,事實上是把他們置于朝廷的掌控之中。很顯然,此舉也純粹是替朝廷考慮。同時,劉總還給朝廷獻上了一萬五千匹膘肥體壯的北地良馬。 劉總在余生中所做的這種種安排,應該說是給穆宗朝廷提供了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使其能夠把盧龍徹底改造為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轄區。只要穆宗和他的謀臣們善于把握這個機會,那么李唐中央對河北藩鎮的約束力和影響力必將大大增強,甚至完全有可能在“元和中興”的基礎上擴大戰果,為徹底根除藩鎮之亂鋪平道路。 然而,對于以穆宗李恒為首的這一屆李唐政府來說,這一切注定只能是空想。 因為李恒對帝國的政治事務一點興趣都沒有,更別提什么遠大的抱負和志向。 他更關心的是女人、倡優和美酒。 而時任宰相的崔植和杜元穎也好不到哪去。身為宰輔,他們既缺乏深謀遠慮的韜略,也沒有居安思危的見識,跟當年的裴度、武元衡等人相去不啻霄壤。 首先,他們并沒有完整實施劉總提出的那個苦心孤詣的計劃,而只是把盧龍劃成兩道,其中兩個州交給盧士玫,剩下的盧龍大部全都交給了張弘靖,原因據說是出于對前朝宰相的尊重。可他們卻沒有想到:張弘靖畢竟是文官出身,對盧龍各方面情況都缺乏了解,如果沒有薛平這種熟悉河朔士風民情的人去協同治理,光靠張弘靖一個人,能鎮得住盧龍的那些驕兵悍將嗎?! 答案并不令人樂觀。 其次,崔植和杜元穎完全不把幽州來的那批將士放在眼里,壓根就沒有兌現當初劉總向這些人做出的承諾。這些遠道而來的將士不但沒得到任何賞賜和提拔,而且每次到中書省去求官,都會遭到宰相們的拒絕和冷落。更有甚者,當張弘靖到盧龍就任之后,朝廷以為形勢穩定了,居然對他們下達了逐客令,命他們各回本軍、聽候差遣。 這幫被穆宗朝廷視為棄兒的將士帶著滿腔憤怒回到了盧龍。 沒人知道這樣的憤怒一旦爆發出來會是一種怎樣的后果。 也沒人知道他們之中的一個人很快就將把張弘靖取代。 這個人原任盧龍都知兵馬使,名叫朱克融。 他是朱滔的孫子。 張弘靖到任之后,幾乎所有的表現都引起了盧龍士兵的反感和怨恨。 以前的節度使總是跟士兵們稱兄道弟、同甘共苦,可張弘靖來了之后呢?卻表現得儀態雍容、舉止莊重、寡言少語、官威十足,每次出行必得八抬大轎抬著,在萬眾之中招搖而過;十天半月才到衙門露一次臉處理公務,賓客和將領們還很少聽見他開口說話,總是看他板著一副自命不凡的面孔。總而言之,在盧龍的將士們看來,這姓張的從頭到腳就寫著倆字——擺譜。 除此之外,張弘靖寵信的一個手下判官(執行官)韋雍就更是讓人恨得牙癢,不但克扣糧餉、執法嚴苛,而且總是對士卒們吆五喝六,有一次甚至當面對他們說:“現在天下太平,你們能拉兩石重的弓,還不如認識一個‘丁’字!” 也許就是從韋雍嘲笑大兵們目不識丁的那一刻起,他的下場就已經注定了。 所有盧龍將士的怨氣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著,一直到長慶元年(公元821年)的七月初十,終于因一件小事而全面爆發。 那天韋雍出行,一個騎馬的低級軍官不小心沖撞了韋雍的衛隊前導,他立刻命人把軍官拖下馬來,準備當街杖打。河朔的將官們早已經自由慣了,當然是寧死不從。韋雍奏報張弘靖,這名軍官當即被逮捕下獄。 一場醞釀已久的兵變就在這一天晚上爆發。亂兵們瘋狂叫囂著沖進張弘靖的府第,哄搶張宅的財物和女人,囚禁了張弘靖,隨后又殺了韋雍、以及張弘靖手下的多名幕僚和軍官。次日,亂兵略有悔意,準備跟張弘靖談判,沒想到張弘靖始終閉口不言。亂兵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擁立朱克融為盧龍留后。 而就在盧龍兵變爆發的幾天之后,亦即七月十八日,李唐朝廷的文武百官還在向熱衷于娛樂事業的穆宗李恒進獻尊號,稱——“文武孝德皇帝”。 年輕的天子當然是笑納了,即日宣布大赦天下。 兩天后,盧龍兵變的消息傳到長安。天子這才匆忙罷免了張弘靖的節度使之職,把他貶為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刺史,同時將昭義節度使劉悟調任盧龍節度使。 可是,劉悟不干。 眼下的盧龍是一座火山,劉悟才不會笨到把自己的屁股放在火山口上烤。他上表說:“還是暫且先把節度使之職授予朱克融吧,然后慢慢再想辦法。”穆宗無奈,只好收回成命、承認現實。 數日后,朝廷去年實施的那個諸藩大調動也結出了意料之中的惡果。 七月二十八日夜,成德都知兵馬使王庭湊發動兵變,殺死從魏博調來的節度使田弘正,同時砍殺了田弘正的幕僚、將吏和一家老小共三百多人,隨即自任留后,并上表要求朝廷授予節度使的旌節斧鉞。 消息傳來,天子和朝廷大為震恐。 田弘正是李唐中央安撫河北藩鎮的一面旗幟。這面旗幟怎么能說倒就倒了呢?! 其實說起來田弘正也已經夠謹慎了,可還是沒能逃脫滅頂之災。當初從魏博前往成德赴任時,他就把帳下的兩千名親兵一同帶了過去。可這兩千人的編制并不在成德,要想養活他們,只能由朝廷另行劃撥糧餉。田弘正向朝廷請求,不料卻遭到度支的拒絕。度支的理由是:成德自有成德的軍隊,魏博的士兵就應該回到魏博,假如同意你田弘正的請求,破了這個例,那以后其他藩鎮也這么干,朝廷如何應付? 應該說度支的說法是有道理的。 可就像當初宰相們把非一般性的藩鎮問題當成一般問題來處理一樣,此刻的這位度支大臣同樣犯了這個毛病。 他給出的仍然是一個常規的理由,可他并沒有顧及到田弘正此刻所面對的卻是一種“非常局面”。 田弘正四次上表,度支四次拒絕。 在如此缺乏遠見的朝廷面前,田弘正只好認命,把兩千名親兵悉數遣回了魏博,于是悲劇就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聽到田弘正被殺的消息,時任魏博節度使的李愬悲憤難當,立刻穿起喪服,命令軍隊出征。 可就在大軍即將開拔的時候,李愬突然病倒了。 而且一病不起。 朝廷只好任命田弘正的兒子、前涇原節度使田布為魏博節度使,希望他為父報仇,舉兵攻打王庭湊。 河北的兩個重鎮相繼發生兵變,主動要求出征的平叛名將李愬又在這節骨眼上病倒了,這一切真讓年輕的穆宗皇帝感到既意外又沮喪。 天子李恒終于生氣了。藩鎮們這么瞎鬧,不但攪亂了他幸福而快樂的生活,而且讓他這個“文武孝德皇帝”顯得很沒面子。八月十三日,天子發布詔書,命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一同出兵,在成德境內集結待命,如果王庭湊執迷不悟,立刻進兵*。同時天子還起用了當初被憲宗貶出朝廷的前宰相裴度,任命他為盧龍、成德兩鎮招撫使。 八月三十日,王庭湊親自帶兵繼續猛攻深州;九月十九日,朱克融縱兵在易州(今河北易縣)、淶水(今河北淶水縣)、遂城(今河北徐水縣西遂城鎮)、滿城(今河北滿城縣)燒殺擄掠。 這無異于是在向朝廷示威。十月十四日,裴度親自率兵從承天軍舊關(今山西平定縣東北娘子關)出發,攻打王庭湊和朱克融。 戰事拉開,才打了兩個月,國庫立刻告罄。一貫出手闊綽的天子李恒終于嘗到了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急忙問計于宰相。宰相們說:“王庭湊殺田弘正,而朱克融卻留了張弘靖一命,罪有輕重,請赦免朱克融,集中全力殲滅王庭湊。”天子趕緊下詔,在這一年年底任命朱克融為盧龍節度使。 這是自元和中興以來李唐朝廷首度對藩鎮作出的妥協。 既然有了第一次妥協,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 長慶二年(公元822年)正月,率領魏博軍隊出征成德的田布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 因為士兵們不想打仗。 倒不是他們怕死。 而是他們不肯為朝廷去送死。 眾所周知,魏博、盧龍、成德這三個造反專業戶歷來同穿一條褲子,對他們來說,為了共同的利益聯合起來對抗朝廷不僅是一種習慣,更是一種光榮;可要叫他們為了朝廷的利益互相攻伐,那不但違背了他們的意愿,甚至讓他們覺得是一種恥辱。 田布領著這樣的一群士兵打仗,結果可想而知。而他手下的先鋒兵馬使史憲誠又趁機對士兵們進行挑拔煽動,一心想架空甚至取代田布。正月初八,田布的部隊終于嘩然四散,大部分人投奔了史憲誠。田布僅帶著中軍八千人黯然返回魏州(今河北大名縣東北)。 三天后,田布召集眾將,打算整編部隊再次出征,眾將公然對他說:“大帥如果能按河朔的老規矩辦事(割據),我們就算死,也會盡力效忠;可要是想出戰,我們絕不奉命。” 田布就在那一刻徹底絕望了。他自覺*無功,又鎮不住這些驕兵悍將,無顏面對朝廷,遂留下一封遺書,然后在父親田弘正的靈位前揮刀自盡。 史憲誠聽到消息,大喜過望地對眾人說:“一切遵照河北的老規矩行事。” 正月十六日,田布自殺、史憲誠自立為留后的消息傳到長安。 正月十七日,朝廷任命史憲誠為魏博節度使。 僅僅一天,穆宗和他的宰相們就妥協了。 接著,二月初二,朝廷任命王庭湊為成德節度使。 至此,河北三鎮悉數脫離中央,重新回到了半獨立狀態。并且從這一年起直至唐亡,再也沒有被收復過。就是之后有作為的武宗、宣宗的君主也只能對河北三鎮予以默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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