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研究《傷寒論》或者張仲景的學術思想,需要將對中醫的認知、診斷方法和治療思路都放回到仲景的時代和他自己的角度。本文便是從仲景的角度探討了他的“舌診”內容,特此推送,以饗讀者。 一、仲景舌診的內容 《傷寒論》與《金匱要略》中關于舌診的記載,共有三十條,除重復外,實有二十四條。其中以《傷寒論》的“太陽病”篇,“陽明病”篇的內容較多。 仲景舌診可以歸納為舌質、舌苔、舌味覺三類,與《內經》是一致的。但從病理舌象而言,無論質與量兩方面較《內經》均有顯著提高,而且“舌胎”一詞,也為仲景所首創。 張石頑在《傷寒緒論》中云:“舌胎之名,始于長沙,以其邪氣傳里,如有所懷,故謂之胎。” 后人把舌胎(今寫成舌苔)二字,發展為舌上苔垢的統稱,遂成為一個專門名詞。 仲景舌診運用的范圍遠較《內經》為廣泛。《傷寒論》六經中就有四經涉及舌診;在內傷雜病方面,四十多種病種中有七種疾病運用過舌診來辨證,而且其中有一定的規律可尋。 他在診察三陽病及六腑疾病中,重點在于察舌苔的變化;而在三陰病及五臟病變中,則特別注意觀察舌質的形態。 病在三陽、六腑都多屬外邪所中,其病在表,正氣未衰,故實證、熱證居多,邪盛正實,邪正相爭,每易摶聚而成苔; 病在三陰、五臟者,每緣內因為病,其病在里,故虛證、寒證居多,易致舌質的變化。 二、仲景舌診的運用規律 仲景舌診的特點是處處貫穿著“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辨證論治”原則。 同一疾病,可見數種不同的舌象;同一舌象,又可在多種不同的疾病中出現。其病機也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所以仲景常抓住舌象來進行辨證。 但仲景運用舌診并不是孤立對待的,他在辨證時很注意四診合參,而運用于臨床辨證論治,包括審察病因,闡述病機,確定治則,推斷預后轉歸等。 1. 審察病因 《金匱·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云:“病人胸滿,唇痿舌青,口燥,但欲嗽水不欲咽,無寒熱,脈微大來遲,腹不滿,其人言我滿,為有瘀血”。 本條首先提出“唇痿舌青”,并是以這一見癥為主來診斷瘀血病因的。 因唇舌為血華之處,血脈瘀滯故舌青。后人有謂舌紫為瘀血,不知青為紫之漸,譬如局部郁血,初則每現青色,郁久則成紫瘀。故仲景以舌青為瘀血,乃是見微知著的診斷。 2. 闡述病機 《金匱·中風歷節病》第2條云:“絡脈空虛,賊邪不瀉,或左或右,邪氣反緩,正氣即急,正氣引邪,?僻不遂,邪在于絡,肌膚不仁,邪在于經,即重不勝,邪入于府,即不識人,邪入于藏,舌即難言,口吐涎。” 賊風入臟,則臟氣厥而不能至舌本,致“舌即難言”。所謂“舌即難言”,即舌體轉動不靈,不能言語之意,系中風重證;其輕淺者,則表現為舌雖歪斜,但能言語,至多是言語不清而已。 這一舌象,是中風病人的特征,《內經》中已有記載,但《內經》僅以此鑒別病之輕重,預測其轉歸(痊愈日期),而仲景卻用來分析病機(邪在經絡,還是邪在臟腑),以指導臨床施治,這是仲景舌診的特色。 《金匱·痙濕暍病》云:“濕家,其人但頭汗出,背強,欲得被復向火,若下之早則噦,胸滿,小便不利,舌上如胎者,以丹田有熱,胸中有寒,渴欲得水而不能飲,口燥煩也”。 濕家誤下,陽氣反陷于下(丹田有熱),寒濕仍聚于上(胸中有寒),而致舌上見白滑潤澤的“胎”,這是濕盛的表現,所以渴欲飲水而不能飲。 《傷寒·少陽病》(236條)云:“少陽之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少陽為膽府,膽病則口苦。 3. 確定治療原則 《傷寒·陽明病》(230條)云:“陽明病,脅下鞭滿,不大便而嘔,舌上白胎者,可與小柴胡湯。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 本病因有不大便,故列于“陽明病”,實際當是少陽陽明合病,不大便是陽明見癥;脅下鞭滿則屬少陽。 “嘔”雖為少陽兼癥之一,但陽明病亦有兼嘔癥的,如《傷寒論》185條和243條所論即是實例。 根據這些見癥,照例應陽明少陽同治,似可選用大柴胡湯等方。可是仲景未用同治方法,而單用小柴胡湯從少陽施治。 這是因為邪偏于半表半里,其辨證關鍵是舌苔白,如果舌苔黃糙乏津,則燥屎內結,里證為多,那么小柴胡湯就不能解決問題了。 由此可見,仲景診治疾病在癥狀夾雜,病情疑似之時,很注意舌苔這一診斷的關鍵,故能收到“澉然汗出而解”的效果。 仲景憑舌論治,有三種規律可循: 第一種:如《傷寒·陽明病》(221條)云:“陽明病,……咽燥口苦,……舌上胎者,梔子豉湯主之。” 接著他又指出(222條):“若渴欲飲水,口干舌燥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同為陽明經癥,因舌苔有異,所以立法用藥也就不同。 咽燥口苦而兼白苔,為熱邪留擾胸膈之證,當以梔子豉湯清熱;而口干舌燥則是熱盛,陽明津液受傷的表現,所以要用白虎人參湯清熱生津。 第二種:如《金匱·腹滿寒疝宿食病》云:“病者腹滿,……舌黃未下者,下之黃自去。” 臨床上,如見腹硬滿,胃家實之主證,不論是雜病或傷寒,若見舌上苔黃者,均可運用下法治療。蓋其病雖異,病機則同,故治法亦相一致。 第三種:如《傷寒·太陽病》(137條)云:“太陽病,重發汗而復下之,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晡所小有潮熱,從心下至少腹鞭滿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湯主之。” 同篇(168條)云:“傷寒若吐若下后,七八日不解,熱結在里,表里俱熱,時時惡風,大渴,舌上干燥而煩,欲飲水數升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又《金匱·痰飲咳嗽病》云:“腹滿,口干舌燥,此腸間有水氣,己椒藶黃丸主之。” 三者舌象雖同,治法互異,但其基本精神則均屬“治病求本”。 蓋白虎人參湯證系熱盛傷津,故大渴引飲,自當以清熱生津為首務;己椒藶黃丸證則系氣不化津,非津液之耗竭,而實為水氣之過盛,故無渴飲見證,非溫下逐水不為功。兩者之舌象,一真一假,鑒別要點,就在渴與不渴。 至于大陷胸湯一證,則介乎二者之間,既有胃津已傷,熱邪內舍的一面,故亦有口渴見證;但又有停飲內結的一面,故渴飲不甚,與欲得水數升,舌干不渴均有不同。用滌熱逐飲之法,可謂恰對病機。 憑舌論治,仲景十分審慎。如指出舌黃需在未下的情況下才可議下,就是明顯的例子。 此外仲景也常提出某病見某種舌象不宜用某法治療的告誡,并且還告訴我們用藥不當可導致舌的變化。這是仲景憑舌論治的另一方面。 例如《傷寒·太陽病》(130條)云:“臟結無陽癥,不往來寒熱,……舌上胎滑者,不可攻也。” 《傷寒·厥陰病》(335條)云:“傷寒一二日至四五日,厥者必發熱,前熱者后必厥,厥深者熱亦深,厥微者熱亦微。厥應下之,而反發汗者,必口傷爛赤。” 臟結為陽氣衰微不振,治療上救陽尚恐不及,若誤投攻下,必致“承氣入胃,陰盛則亡”,故仲景特別提出不可攻下之禁忌。 厥證有寒厥與熱厥之分,寒厥不可下,熱厥而有腑實證者則應下。前熱后厥,是為熱厥之明證,反發其汗則傷津化燥,里熱益甚,因致口舌糜爛色赤。這種經驗教訓,值得我們臨床上注意。 4. 判斷預后 依據舌象以判斷預后的吉兇,及疾病的轉歸變化,是仲景舌診的另一特色。 如《傷寒論·太陽病》(129條)云:“臟結,舌上白胎滑者,難治。”這是仲景憑舌以判斷預后之例。 又如《傷寒·辨脈法》云:“脈陰陽俱緊者,口中氣出,唇口干燥,踡臥足冷,鼻中涕出,舌上胎滑,勿妄治也。到七日以來,其人微發熱,手足溫者,此為欲解。或到八日以上,反大發熱者,此為難治。設使惡寒者,必欲嘔也;腹內痛者,必欲利也。” 脈陰陽俱緊為表里客寒,證見口中氣出,唇口干燥,則是陽盛見證;鼻中涕出,踡臥足冷則是陰盛見證。 正邪相爭,摶聚而見滑苔,滑苔為陽被陰遏之象,故綜合病機屬陰邪偏勝,正陽不足,所以不能妄施攻伐(“勿妄治也”,當指不要濫用汗下之劑)。 到七日以來,其人微發熱則是陰邪漸消,陽氣來復之兆,病退之機也。 但如果接著變為大熱,則為陰極變熱,病邪深入,邪盛正衰的表現,所以說難治。 惡寒是上焦寒氣勝,故預測其必欲作嘔;腹痛是陰凝于下焦,臟寒不能運化,水谷勢必偏滲大腸,故推斷他可能要出現下利證候。 本條是根據舌象結合脈證以判斷預后和疾病轉歸變化的范例。這說明臨床察舌,不僅能推斷病勢的進退,病人的生死存亡,而且也可以測知邪正消長和證候的變化情況,做到“見病知源”,“視別死生”。 注:本文選摘自《中醫舌診史話》,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83年4月。本公眾號僅用之進行學術交流,若有侵權請聯系刪除,轉載請注明出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