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居筆記(2) 『』人道,詩乃唐一代之風氣所致,故吟梅詩乃冬一時之風氣所致。世人吟梅,無不極工寫貌,窮達施情。是文人之風,亦癖也。君不見《病梅館記》乎?所謂“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不寫真性情,專著古格調者,亦何貴哉?余亦寫梅,多失固態,寄托騷悶。嘗以網絡得今人之梅篇,曰《俗眼看梅》:“樹矮枝纖花色稀,早春風過瓣紛披。料來難勝棟梁任,只合柴房事晚炊。”雖不捉情趣,難得真樸,達古人不到處。 『』余癡於書畫,好隸篆、愛山水,無師而自摹,窮途而相逐,然后猖狂。又終日奔走,不甚了之。欣從題款處得以好古,轉學詩文。畫有大成者,黃賓虹也。其晚年技法尤純,境界頗為世人仰止。雖受眼疾,困于視聽。或種草木於水上,或披亭臺於云端,絲毫不減筆之俊美,藝之建樹。何也?乃無我,乃自然,乃不止也,亦境界修行之所至。或曰,凡文學藝術,其境界非爐火純青,也非出神入畫,信是不能自拔,是一發不可收拾。 『』余頗愛相聲,自侯、馬諸大師去后,相聲不復存焉,或其平平無奇。郭德綱出,相聲始有生氣。郭氏之《你要高雅》,唇齒如刀,鑒析透徹。何以雅邪?何以俗邪?雅之若佳人,溫文之美也;俗之若耕夫,淳樸之美也。其相輔而立,包容乃成,各自不悖。實則雅俗混沌,不能定義。余亦愛人體藝術,卻憎其中下品。世人或稱余之謂流俗者也,余緘口莫辯,自得藝術之美。 『』嘗事物業於鄭州,延客於尊前。有友張超杰論其影視之言辭,俊賞精怪,曰:盜徒之艱辛,之仁義。後讀《莊子》,自笑不已,“故跖之徒問于跖曰:‘盜亦有盜乎?’跖曰:‘何適而無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蓋引《莊子.外篇》,亦愧於識淺,此相類“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詩說》。” 『』嘗與丫頭論阮籍之嘯,傳有嘯譜,終遺。後仿以嘯之,丫頭掩耳,戲曰驢嘶。或相類於詞樂,皆不復傳。然詞之古唱工尺,得益白石道人,今人有復,不知能否宜古。又姜詞好為小序,世人憎之,謂序為文余。此見解不類也,就序、文而言,本不相悖,各自成章。序乃文之背景,宜吟;文乃序之旨宗,宜歌。本表現形式不同,奚為重復者歟?若非序文,安得詞學之補遺?安得詞人之詳細? 『』有時掩扉抱讀,得益不甚。更偶然翻書,便有所得。與古人覓句相類:“終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 『』嘗與郝靈芝論詩,謂之現代詩之亂:蓋不知詩之所謂詩人,為詩而詩,此乃詩之哀,亦所謂詩人之哀。所謂詩人妄意世人絕非詩人,皆不知詩。 『』余嘗校讎詞之《無悶》,其與《催雪》句法相類。或聲律唱法相背,不得而知。按《催雪》(風急還收)乃姜夔始創,卻有丁注詞《無悶》與其一致,僅易數字。姜抵丁少約百歲,故先有丁詞,非姜獨創。《詞律》是載。按《欽定詞譜》,并無此說。察其風格,似極白石。又上片結句,丁詞“想謝庭詩詠,梁園賦賞,未成歡計。”姜詞“謝庭詩詠,梁園宴賞,未成歡計。”假借本自姜詞,丁增‘想’易‘宴’為‘賦’,‘賦’抵‘宴’穩而不工,竊以為白石之作也。然此辯法無據,故令網妹趙冉請教于校師,至今不果。 『』歷代論詞,后來多洞察先輩之解說。庶幾或非先輩之謬,乃時代之異也,思想之變也。殊不知,詞于宋則“小道”,元明之后,遂為經典。有道: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于是,一代有一代之思想,一代之見解。譬如子美,唐人或愛者,不稱為圣;宋人或師者,不知為圣;明人或尊者,呼其為圣。“詩圣”之名始立。今人可攜詩圣在漢,在唐,在宋,在後世,亦不為今人之過也,不為今人之失察也,是謂時代變遷,稱號先定。 『』詩人好佛,不足稱怪。梁帝,王維,子瞻,群之患矣。子厚有云:“儒以禮行,覺以律興;一歸真元,無大小乘。”亦為佛詩,余亦為之,然不及先人也。先人知佛、愛佛,然后入詩。余為詩而佛,每於詩而佛語除不盡,遂無以精神。 『』余嘗癡於象戲,不能自拔。為解‘野馬操田’一局而至雞鳴。己丑仲夏,囈以‘車二平五’,不覺而繼以擁眠,丫頭告知,遂樂。憶起大師柳大華云,棋成,亦源於天份。當時不然,終日抱譜而不得,後始信之。山谷有詩曰:詩句不鑿空強作,對景而生便自佳。使余不背《莊子》所言:“君子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己夫。”大抵詩從書得,卻不關書。所謂破萬卷未必有神。或天資或求索,兼經歷兼思之、悟之,然后自得。 『』讀《歲寒堂詩話》而知推子美,然冗篇贊杜,或有附會,令人憎厭。而有“大抵句中若無意味,譬之山無煙云,春無草樹,豈復可觀。”拈有態之物,詳無形之意,妙哉妙哉!又:“惟子美則不然,在山林則山林;在廊廟則廊廟,遇巧則巧;遇拙則拙,或放或收;或新或舊,一切事,一切物,一切意,無非詩者。”旨不惟在寫真,凡有心處,皆詩之師也。 『』南唐江為有詩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多不為後人知。至和靖乃更二字,遂成絕句。“詩貴不經人語《懷麓堂詩話》”余謂,情性所至,持材而為之,使閉門造車,出戶合轍。仍余意味,有生氣。可謂“要須意在律前,乃可名古。” 『』世人知畫師工繪,漁夫擅鉤,詩家能吟,不知或有兼材者,為之名聲所奪。牡之詩掩畫名,白石詞掩詩名。杜之行書《張好好詩》,可以敵古,自大家也。姜之詩句亦絕,《箜篌引》頗為絕唱。又“道人一任空花過,愁殺山陽覓句僧。”“老覺淡妝差有味,滿身秋露立多時。”“君不見江南望夫誰家子,登山化石不得語。”諸什尤妙,使余愛之。 『』段師授琵琶,令十數年而不近其器,昆侖方得絕技。善哉!譬之詩有格律,非忘不能為之也!固律者,必死;破律者,不工。夫須固在言外,破在不經意間。周道士之詩,誠可鑒也:“大道得從心死后,此身誤在我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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