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8年2月26日 這是饅頭說第 234 篇文章 今天要說的,是一場發生在日本的兵變 血腥,殘酷,又有點荒誕 但你讀過后 多少能了解日本軍國主義背后的那種奇怪的邏輯思維 以及 為什么他們要侵略中國 【今日由頭】 1936年2月26日 “二二六兵變” 1 1936年2月26日,日本東京,凌晨5點。 漫天大雪。 在東京天皇皇宮西南約2公里的地方,忽然響起了槍聲——那里是日本大藏(財政)大臣高橋是清的居所。 高橋的居所沖進了一群荷槍實彈的日本士兵,確切地說,他們是日本近衛步兵第三聯隊第七中隊的士兵。 他們直接沖到了高橋家二樓的臥室,在臥室里,已經82歲的高橋是清還在沉睡,發出均勻的鼾聲。 帶頭的中橋明基中尉高喊一聲:“天誅!”隨即掀開了高橋的被子。 高橋驚醒了過來,看到面前的士兵,罵了一句:“白癡!” 一旁的一個士兵沖上去,一刀就砍下了高橋的右臂,與此同時,另一名軍官對著他連開三槍,其他士兵也沖上去用刺刀在他的身體上一陣亂捅。 高橋當場斃命,站在一旁的高橋的家屬哭聲連天,瑟瑟發抖。 以中橋明基為首的官兵們在確定了高橋已經氣絕之后,收起刀槍,統一向一旁的家屬彬彬有禮地敬禮并鞠躬: “真是打擾了!” 隨后集體離去。
2 日本人殺日本人? 沒錯。而且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凌晨,高橋并不是唯一一個被刺殺的日本高級官員。事實上,這次事變殺死和殺傷的高級官員之多,涉及的范圍之廣,影響之大,在日本歷史上堪稱罕見,乃至影響了整個東亞的歷史進程。 這就是著名的“二二六兵變”。 要了解這次震驚日本的兵變,就需要先暫時放下那個“血腥之夜”,把時間軸往回調——我們先要來了解一個人。 這個人,名叫北一輝。
北一輝生于1883年,是個“很有意思”的日本人。 之所以說他“有意思”,因為他堪稱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早在1906年,他就在日本加入了孫中山創立的“同盟會”,并親身參加了辛亥革命,將自己的全部熱情都傾注在“中國的革命事業”上。他和宋教仁是知交,在宋教仁被暗殺后,他甚至獨立組成調查團,發誓要查出事件的真相。 北一輝是一個值得單獨寫一篇的人,這里限于篇幅,不再展開。簡單總結一下北一輝的幾個觀點: 第一,他不主張日本侵略中國,而是主張聯合中國,進攻蘇聯,征服亞洲,進而稱霸世界(建立“世界聯邦”)。 第二,他站在日本底層人民這一邊,認為日本已經失去了“明治維新”以來的新氣象,國內財閥橫行,階級固化,剝削嚴重。 第三,他在自己的專著《日本改造法案大綱》中提出要保障言論自由、保障人權、土地改革、普及教育等等等等一系列主張。 這樣看來,北一輝不僅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而且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 并不是。 恰恰相反的是,北一輝被認為是日本法西斯主義的精神教父,現在很多研究都認為,他的觀點和著作影響了一批日本軍國主義者,最終將日本拖入了二戰的無底深淵。 因為北一輝還有兩個重要觀點,簡單來說就是: 第一,日本現在墮落了,所有的問題都是那些資本家和貴族們搞出來的。日本不能像西方那樣搞什么議會民主,而要將權力歸還于天皇,保證天皇的威嚴和權力高于一切。 第二,國土狹小的國家對外擴張是合理的,也是正義的。日本要想發展壯大,必須對外發動侵略戰爭,尤其是要對已經獲得既得利益的英美開戰——戰爭能解決一切問題。 沒錯,明眼人一看即可知:日本后來的道路,完全是遵照北一輝的思想走下去的。 在北一輝思想的影響下,在1930年代初期,日本的陸軍開始漸漸分裂出了兩個派別。 3 一個派別,叫做“皇道派”。 “皇道派”是深受北一輝思想影響的。他們的主張就是相信精神的力量,提倡以暴力進行革命。對內,他們希望實現“清君側”,打倒貴族和大資本家,要求日本天皇“親政”,依靠軍部實現日本富強。對外,他們以蘇聯為第一目標。 “皇道派”在陸軍中有自己的“領袖”:時任日本陸軍大臣的荒木貞夫以及陸軍大將真崎甚三郎。但除了幾個還算高層的人物之外,“皇道派”的組織還是松散的,且以日本陸軍中的中下級軍官為主。
而與“皇道派”相對應的派別,被稱為“統制派”。 “統制派”的領袖,是被稱為“日本軍中第一大腦”的陸軍中將永田鐵山。與“皇道派”不同的是,“統制派”雖然也是組織松散,但多半都由日本陸軍的中上級軍官構成。他們的主張,對內是維持現在的政治體制不變,尤其要維持軍部的統制地位,凌駕于內閣乃至天皇之上,放棄暴力革命,而是由上自下的推行改革。對外則是以英美為第一假想敵,但前提是要先解決“中國問題”。 簡單來說,兩個派別的區別就是: “皇道派”:普天之下,天皇最大,但天皇要支持軍人!要改革,只有革命!逆我者?殺光! “統制派”:普天之下,軍部最大,連天皇也要聽從軍部!要改革?得靠制度!逆我者?調離! 彼時的日本,已經陷入了“昭和危機”,經濟疲軟,再加上關東大地震等天災,底層人民的生活其實已經相當困苦,社會兩級分化嚴重。在這樣的背景下,以中下級官兵為主的“皇道派”,很多親人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們進一步認為,那些“統制派”的官老爺們根本就不了解日本現在的真實狀況,甚至他們和那些所謂民主的“內閣大臣”們以及資本家、財閥、軍閥一起,成為了阻擋日本前進的障礙。 在這樣的情況下,兩個派別的摩擦乃至決裂,在所難免。 4 到了1935年的時候,“皇道派”和“統制派”在軍中的明爭暗斗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隨著荒木貞夫辭任陸軍大臣后,“統制派”在陸軍系統內開始壓倒“皇道派”。1935年,一批“皇道派”軍官從現役被轉入預備役,或調離樞要部門、轉任戰地軍官。其中,“皇道派”的象征人物之一真崎甚三郎被罷免了重要的“陸軍教育總監”職務,引起大波動。
這個舉動再一次引起了“皇道派”的極大不滿,他們決定對“統制派”實施報復——目標就鎖定在他們的領袖:永田鐵山。 怎么報復的呢? 1935年8月12日,“皇道派”的軍官相澤三郎中佐走入了時任軍務局局長永田鐵山的辦公室,抽出軍刀,直接將他釘在了門板上。
這種在其他國家人看起來匪夷所思的方式,在秉承“下克上”傳統的日本,居然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一個中佐刀劈一個少將就駭人聽聞了?日本下級士兵殺一個首相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1932年5月15日,11個年輕的日本海軍官兵堂而皇之地走進日本首相辦公室,將當時的首相犬養毅當場射殺。
就這樣一種在別國看起來大逆不道的舉動,事后日本全國居然有35萬民眾寫血書聯名要求對這11人從輕發落——認為他們是為了這個國家好。 有這樣的“光榮傳統”,不僅相澤三郎并不認為砍殺一個將軍是一件多大的事,“皇道派”也認為,公眾乃至天皇,肯定也是會站在他們這一邊的——因為他們是為了這個國家好。 1935年12月,“皇道派”和“統制派”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第一師團師團長柳川平助接到了調令,將去臺灣駐屯軍擔任司令官,而駐守東京長達30年的第一師團,將被調往滿洲。 第一師團,是“皇道派”軍官的大本營。 “皇道派”認為,肯定是“統制派”在背后搞鬼。 1936年1月,岡田啟介內閣倒臺,日本政局開始動蕩。與此同時,關于相澤三郎的審判也即將開始。鑒于3月第一師團就將開赴滿洲,“皇道派”的年輕軍官綜合各方形勢,決定在2月底之前發動一次革命。 他們下定決心:這次革命要比之前所有的“小打小鬧”要徹底得多——徹底鏟除天皇身邊的“奸臣”,打擊“統制派”的氣焰,最終實現他們期待已久的“昭和維新”。 1936年2月25日深夜,東京飄起了罕見的鵝毛大雪。 第一師團以香田清貞大尉、安藤輝三大尉、河野壽大尉、野中四郎大尉等9名核心軍官為主,帶領1500余名官兵,按計劃兵分六路,開始去誅殺“天皇身邊的壞人”。 令人瞠目結舌的“二二六兵變”開始了。
5 正如先前所說,大藏大臣高橋是清,并不是當夜唯一的犧牲品。 按照計劃,第一中隊的坂井直中尉帶著大約100多名士兵沖入了內大臣齋藤實的府邸。齋藤實認為日本應該遵守《華盛頓條約》,控制海軍發展的規模,這被“皇道派”的青年軍官們認為是“賣國”。 77歲的海軍大將齋藤實在叛軍沖進來的時候已經穿好了睡衣,他的妻子勇敢地擋在了他的前面。但叛軍還是對她身后的齋藤實開槍射擊,妻子哭泣著撲在倒地的齋藤實身上,軍官們沖上前去,將槍伸到妻子的身下,繼續射擊。齋藤實一共身中47槍,當場斃命。叛軍在房間里三呼“天皇萬歲!”然后離去。
步兵第三連隊第一中隊的小隊長高橋太郎帶著30多人沖入了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大將的宅邸——渡邊是永田鐵山提拔了接替真崎甚三郎的人,屬于“統制派”的中堅力量。 62歲的渡邊在叛軍沖進屋內后,勇敢地舉起手槍還擊,但隨后被叛軍攜帶的機槍打成了馬蜂窩。憤怒的高橋太郎甚至還拔出軍刀,砍下了渡邊的頭顱后才離去。
但叛軍的刺殺計劃也并不是全部得手的。 由安藤輝三大尉率領的一隊人馬領到的任務是刺殺天皇的侍從長鈴木貫太郎——“皇道派”認為他和英美勢力勾結在一起。 鈴木貫太郎和沖入家中的叛軍談了10分鐘之后,發現已無話可說,于是就問:“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安藤回答:“沒有了,長官。”鈴木說:“那就開槍吧!” 鈴木一共中了兩槍,一槍擊中下腹,一槍擦心臟而過。安藤平時比較敬重鈴木的為人,所以不忍心再補一槍,就率人離去。幾天后,重傷的鈴木被搶救了過來。
針對兩位元老西園寺公望公爵和牧野伸顯伯爵的刺殺,也因為叛軍最終實在下不了手而宣告失敗。 但最關鍵的一個失敗,是叛軍沒有殺掉首相岡田啟介。 負責刺殺首相的是步兵第一聯隊機關槍中隊,在擊斃守衛首相府的4名警察之后,大約300名叛軍包圍了首相府。但是,他們錯把岡田啟介的妹夫松尾傳藏當成了首相,在槍殺了他之后就離開了。
但不管怎樣,在2月26日天亮之后,1500人組成的“叛軍”已經基本達成了自己的目標,不僅殺了一批“天皇身邊的壞人”,而且還控制了東京的主要報社(砸了一直“有自由主義傾向”的朝日新聞社)、警視廳等。
接下來,這場“革命”最終成功與否,就取決于一個人的態度了。 6 這個人,就是裕仁天皇。 政變爆發后40分鐘,那年36歲的裕仁天皇就在睡夢中被叫醒,被告知東京發生了駭人的兵變。
在聽取了侍從武官本莊繁大將的匯報之后,裕仁的反應是:“這是從未有過的不祥之舉。要立即平息,使軍隊恢復正常。” “皇道派”雖然打出了“尊皇”稱號,但天皇并不買賬。 上午9點,被叛軍扣押進行談判的陸軍大臣川島義之獲準覲見天皇,并且帶來了叛變軍人開出的條件:恢復天皇的絕對權力;逮捕反“皇道派”的一干大臣和將領;讓荒木貞夫出任關東軍司令等等。 作為陸軍大臣,川島義之其實是同情叛軍的,他給天皇的建議是:這些叛軍雖然魯莽,但都是為國盡忠,可以體諒。
但裕仁天皇卻震怒了: “先不論他們的精神何在,他們之所為首先就有傷國體的精華。殺害朕的股肱老臣,如此殘暴的軍官,無論其‘精神’如何,也不應予以任何寬恕。我絕不允許兇暴的將校胡作非為。要盡快將這一事件鎮壓下去!” 裕仁的態度如此堅決,不僅僅是因為這次叛軍的所作所為超出了底線,也不僅僅是殺的都是和他關系比較密切的老臣,更重要的是,他得知消息:他的親弟弟秩父宮雍仁親王已動身搭乘火車前往東京。 秩父宮雍仁一直和“皇道派”軍官來往密切,“皇道派”甚至已有人宣稱“秩父宮雍仁是我們的首領”——這也就意味著,一場兵變很可能會帶來一場政變。在日本歷史上,天皇弟弟殺掉哥哥后繼位的事,并不是沒有。 正是基于此,天皇要求陸軍迅速派兵鎮壓叛軍。
陸軍還在拖拉的時候,海軍坐不住了。由于被刺殺的鈴木貫太郎、岡田啟介和齋藤實都是海軍的大將,海軍在第一時間就堅決要求鎮壓叛軍。26日中午,聯合艦隊司令高橋三吉下令第一艦隊進入東京灣,第二艦隊進入大阪灣,艦炮全都對準了叛軍的陣地。 一場內戰眼看在所難免。
關鍵時刻,裕仁拍了桌子: “如果陸軍還不派兵鎮壓,朕親自帶近衛師團前往!” 2月28日,陸軍終于組成了大約24000人的鎮壓部隊,準備武力進攻叛軍陣地。 荒木貞夫和真崎甚三郎還試圖為陸軍的這些青年官兵們做出最后努力——他們前往戒嚴司令部交涉,希望不要動用武力,但一個參謀直接把他們兩人趕出了司令部(這個參謀就是石原莞爾)。 但事實上,荒木和真崎多慮了。 7 沒有得到天皇的支持,1500人的叛軍部隊,其實在精神上已經垮了。 在東京的街頭,出現了裝了高音喇叭的坦克,開始不斷廣播NHK著名播音員中村宣讀的《告軍官士兵書》,提醒叛軍士兵“現在歸復原隊,為時不晚;如果抵抗,按逆賊處,一律射殺;你們的父母兄弟在位你們成為國賊而哭泣。”
在風雪中堅持了三天的叛軍士兵,本來就饑餓難耐,在聽到廣播和拾到傳單后,意志已經垮了,開始紛紛脫離部隊,返回自己的營房。而叛軍的組織者們也沒有阻攔,在放走士兵后,他們通過電臺宣布投降,隨后被戒嚴部隊拘捕。 叛亂被徹底鎮壓。
按照荒木貞夫的意思,希望給這些青年軍官保留最后的榮光——提議他們切腹自盡。為此,負責關押他們的軍官岡村寧次(對,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準備了大量的消毒藥水和脫脂棉,還準備了30多口棺材。 但絕大多數的叛亂軍官并沒有選擇切腹,他們希望通過法庭受審,最后一次闡述自己的觀點,指望“能夠喚醒日本”。 只有一個叫野中四郎的大尉最終選擇切腹,在他的遺書中稱,自己所在的師團30年來沒有進行過戰斗,而其他部隊卻在流血犧牲,所以他感到特別遺憾。 但是,叛亂軍官們期待的“公審”,后來卻并沒有出現。 8 秋后算賬。 對“二二六兵變”的處理,比很多人預料的要嚴厲得多。據說,這是天皇裕仁的意思。 對于叛軍的主謀,軍部決定實施“軍法審判”,審判過程不公開,也不設辯護律師,一審即終判——那些叛亂軍官期待在法庭上影響更多人的目的,完全無法實現。 1936年7月5日,在整個兵變過程中起領導作用的香田等17名軍官全部被判處死刑,嚴厲程度遠超之前歷次事件的處理。
原先砍殺永田的相澤三郎的審判也被繼續——毫無疑問,也是死刑。 這些還不算,沒有參加兵變,但提供思想指導的北一輝以及在幕后策劃的他的學生西田稅也被判處死刑。 審判之后,是清洗。 日本陸軍12名大將中有9人在1936年4月底之前退出了現役,其中包括“皇道派”的領袖人物荒木貞夫和真崎甚三郎,其他一些“皇道派”的核心軍官也被調離核心崗位。 經此一役,“皇道派”徹底退出歷史舞臺,“統制派”全面接管大權,并成功將軍部凌駕于內閣之上。 1937年7月15日,參與“二二六兵變”的軍官在澀谷被槍決。 而就在一周前,駛上軍國主義快車道的日本,已經開始全面侵略中國。 【饅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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