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書法 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須臨古人墨跡,布置間架,捏破管,書破紙,方有功夫。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鐘丞相入抱犢山十年,木石盡 黑。趙子昂國公十年不下樓。巙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罷,寫一千字才進膳。唐太宗皇帝簡板馬上字,夜半起把燭學《蘭亭記》。大字須藏間架,古人以箒濡水,學書于 砌,或書于幾,幾石皆陷。 草書評 學書以沉著頓挫為體,以變化牽掣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專事一偏,便非至論。如魯公之沉著,何嘗不嘉?懷素之飛動,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謂魯公不如懷素,是東坡所謂“嘗夢見王右軍腳汗氣”耶! 評書 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門。故自羲、獻而下,世無善書者。惟智永能寤寐家法,書學中興,至唐而盛。宋家三百年,惟蘇、米庶幾。元惟趙子昂一人。皆師資,所以絕出流輩。吾中間亦稍聞筆法于詹希原,惜乎工夫未及,草草度時,誠切自愧赧耳。永樂丙戌六月十八日書。 書學詳說 書肇于庖犧,筆墨紙研,皆世古用,后世異其制爾。《書》稱作會,紀于太常,非可以力削為。而《詩》稱彤管,知非始于蒙恬也。三者仿此。今書之美自鐘、王,其功在執筆用筆。 執之法,虛圓正緊,又曰淺而堅,謂撥鐙,令其和暢,勿使拘攣。真書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著紙,勢則有鐵,掣一分,而三分著紙,勢則不 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鉤揭、抵拒、導送,指法亦備。其曰擫者,大指當微側,以甲肉際當管傍則善。而又曰力以中駐,中筆之法,中指主鉤,用力全在于是。又 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至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瑞,草書便;提筆法,提挈其筆,署書宜,此執筆之功也。 若夫用筆,毫厘鋒穎之間,頓挫 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揚之,藏而出之,垂而縮之,往而復之,逆而順之,下而上之,襲而掩之,盤旋之,踴躍之,瀝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 之如掃,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揮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墜之,架虛搶之,窮深掣之,收而縱之,蟄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 之削之使之瑩,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見佳麗,如遠行客過故鄉,發其怡;怒而奪激之,如撫劍戟,操戈矛,介萬騎而馳之也,發其壯。哀而思也,低回戚 促,登高吊古,慨然嘆息之聲;樂而融之,而夢華胥之游,聽鈞天之樂,與其簞瓢陋巷之樂之意也。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無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橫斜疏密,各有攸當。上下連延,左右顧矚, 八面四方,有如布陣;紛紛紜紜,斗亂而不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破。昔右軍之敘《蘭亭》,字既盡美,尤善布置,所謂增一分太長,虧一分太短。魚鬣鳥翅, 花須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縱橫曲折,無不如意,毫發之間,直無遺憾。近時惟趙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于署書亦然。今欲增減其一分,易置其一筆、 一點、一畫,一毫發高下之間,闊隘偶殊,妍丑迥異。學者當視其精微得之。是以統而論之:一字之中,雖欲皆善,而必有一點、畫、鉤、剔、披、拂主之,如美石 之韞良玉,使人玩繹,不可名言;一篇之中,雖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極,如魚、鳥之有麟、鳳以為之主,使人玩繹,不可名言:此鐘、王之法所以為盡善盡美也。 且其遺跡偶然之作,枯燥重濕,濃淡相間,益不經意肆筆為之,適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強為,亦不可以強學,惟日日臨名書,無恡 紙筆,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雖近易,實為要旨。先儀骨體,后盡精神。有膚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膚,側鋒內外之際;其力其筋,毫發生成之妙。絲來線去, 脈絡分明。描搨為先,傍摹次之。雙鉤映擬,功不可闕。對之仿之,如燈取影;填之補之,如鑒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于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象之, 詳視而默記之,如七十子之學孔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貫通焉,忘情筆墨之間,和調心手之用,不 知物我之有間,體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為能學書之至爾。此余所以為書之詳說也。 解縉(1369年—1415年),明學術家、書法家。字大紳,吉水(今屬江西)人。二十歲舉進士,上萬言書批評明太祖,罷官八年。議論無所顧慮,為人所忌,后于獄中遇害。永樂初任翰林學士時,曾主持纂修《永樂大典》,很受成祖重視。著有《文毅集》、《春雨雜述》。 《春雨雜述》摘自《叢書集成初編》。其中論述書法的有“學書法”、“草書評”、“評書”、“書學詳說”、“書學傳授”等部分。 豐坊,明代嘉靖年間書法家。字人翁,又字存禮,更名道生,號南禺外史。浙江鄞人。官至吏部考功主事。為人逸出法紀外,而書學極博,五體并能,諸家自魏、晉以及明,靡不兼通,蓋工于執筆者也。然坊平生好作偽書,至今為世厲垢。
《書訣》,弇州四部稿作。筆訣。是編皆論學書之法,而尤注意于篆籀。此選論筆訣書勢四段、論篆法三段和次論古文、大篆、小篆、隸書各一段。原書所列法帖書跡,極為繁佚,綜計所載目錄,幾占全書十分之八九。所載書跡目錄,今佚者頗多,故刪去不錄。末一段論懸腕用筆之法,亦可供參考。
昔人傳筆訣云:“雙鉤懸腕,讓左側右,虛掌實指,意前筆后。”論書勢云:“如屋漏痕,如壁坼,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如折釵股。”自鐘、王以來,知此秘者,晉則謝安石、郗方回、庾稚恭、張君祖,宋則羊敬元、薄欽叔,齊則王簡、穆伯寶,梁則蕭景喬,蕭挹、陶弘景、孫文韜,陳則蔡征、毛喜、陳伯智、智永禪師,隋則史陵、薛道衡、丁道護、趙文淵,唐則歐陽信本、虞伯施、諸登善、薛純陀、薛嗣通、孫過庭、鐘紹京、賈膺福、李泰和、賀季真、李太白、張伯高、杜子美、顏清臣、柳誠懸、錢藏真、張從申,五代則楊凝式、釋彥脩,趙宋則蔡君謨、周子發、先清敏公、蘇子美、黃魯直、米元章、黃長睿、楊補之、姜堯章,金則趙周臣,元則胡汲仲、趙子昂、仲穆、巙子山、宣伯絅、薛宗海、仇仁近、黃晉卿、傅汝礪、俞伯貞、曹世長、陳叔夏、饒介之、揭曼碩、陳象賢、葉敬常、吳主一、龍子高,本朝唯宋景濂、仲珩、楊孟載、王叔明、端木孝思、陶晉生、陳文東、曾子啟、先曾祖通奉府君、謝原功、陳繼善、袁德驤、李貞伯、陸子淵、文徴仲、祝希哲數公而已。雖所就不一,要之皆有師法,非孟浪者。古語云:“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斯為下矣。”永、宣之后,人趨時尚,于是效宋仲溫、宋昌裔、解大紳、沈民則、姜伯振、張汝弼、李賓之、陳公甫、莊孔暘、、李獻吉、何仲默、金元玉、詹仲和、張君玉、夏公謹、王履吉者,靡然成風。古法無余,濁俗滿紙。況于反賊李士實、娼夫徐霖、陳鶴之跡,正如藍縷乞兒,麻風遮體,久墮溷廁,薄伏通衢,臃腫蹣,無復人狀。具眼鼻者,勇避千舍,乃有師之如馬一龍、方元渙等,莊生所謂“鯽且甘帶”,其此輩歟? 項穆,明代萬歷年間書法家。元汴子,字德純,號貞元,亦號無稱子。秀水(今浙江嘉興)人。官中書。工書法,于晉唐名家,罔不該會,而心摹手追者逸少,稍稍降格,也不減歐陽詢,與世父元淇齊名,有《雙美帖》行世。所著有《書法雅言》、《元貞子詩章》。 《書法雅言》一卷,有沈思孝序。穆父元汴鑒藏書畫,甲于一時。穆承其家學,耳濡目染,故于書法特工,因抒其心得,撰為是書。凡十七篇,曰:書統、古今、辯體、形質、品格、資學、規矩、常變、正奇、中和、老少、神化、心相、取舍、功序、器用、知識。大旨以晉人為宗,而排蘇軾、米芾書,雖持論稍為過高而終身一藝,研求至深,綜觀全編,論旨一貫,條理井然,獨抒心得,無剽襲茍且之弊,行文大體擬孫過庭《書譜》,氣息亦頗純厚,在明季著書中,實為僅見。 原文: 書統 河馬負圖,洛龜呈書,此天地開文字也。羲畫八卦,文列六爻,此圣王啟文字也。若乃龍鳳龜麟之名,穗云科斗之號,篆籀嗣作,古隸爰興,時易代新,不可殫述。信后傳今,篆隸焉爾。歷周及秦,自漢逮晉,真行迭起,章草浸孳,文字菁華,敷宣盡矣。然書之作也,帝王之經綸,圣賢之學術,至于玄文內典,百氏九流,詩歌之勸懲,碑銘之訓戒,不由斯字,何以紀辭。故書之為功,同流天地,翼衛教經者也。夫投壺射矢,猶標觀德之名;作圣述明,本列入仙之品。宰我稱仲尼賢于堯、舜,余則謂逸少兼乎鍾、張,大統斯垂,萬世不易。第唐賢求之筋力軌度,其過也,嚴而謹矣;宋賢求之意氣精神,其過也,縱而肆矣;元賢求性情體態,其過也,溫而柔矣。其間豪杰奮起,不無超越尋常,概觀習俗風聲,大都互有優劣。明初肇運,尚襲元規,豐、祝、文、姚,竊追唐躅,上宗逸少,大都畏難。夫堯、舜人皆可為,翰墨何畏于彼?逸少我師也,所愿學是焉。奈自祝、文絕世以后,南北王、馬亂真,邇年以來,競仿蘇、米。王、馬疏淺俗怪,易知其非;蘇、米激厲矜夸,罕悟其失。斯風一倡,靡不可追,攻乎異端,害則滋甚。況學術經綸,皆由心起,其心不正,所動悉邪。宣圣作《春秋》,子輿距楊、墨,懼道將日衰也,其言豈得已哉。柳公權曰:心正則筆正。余則曰:人正則書正。取舍諸篇,不無商、韓之刻;心相等論,實同孔、孟之思。六經非心學乎?傳經非六書乎?正書法,所以正人心也;正人心,所以閑圣道也。子輿距楊、墨于昔,予則放蘇、米于今。垂之千秋,識者復起,必有知正書之功,不愧為圣人之徒矣。 譯文: 黃河龍馬負圖,.洛水神龜呈書,此天地開啟文字呢。伏羲畫八卦,文王列六艾,此圣王開創文字呢。至于龍鳳龜麟書的名目,穗云科斗書的名稱,篆籀繼作,古隸又興,、時易代新,不可詳盡敘述。信后傳今,篆隸而已。歷周及秦,從漢至晉,真行交替而起,章草滋生,文字的精華,傳播盡了。然書之作呢,帝王之經綸,圣賢之學術,甚至于玄文內典,、百家九流,詩歌的勸懲,碑銘的訓戒,不用此字,怎么記載文詞?所以書之為功,相同天地,護衛教經的呢。那投壺射矢,尚標觀察德行的名目;作圣述明,原列人仙的品位。宰我稱仲尼賢于堯、舜,我則說逸少兼乎鐘、張,大統如此流傳,萬世不易。只是唐賢求之筋力法度,求之過分呢,莊重而謹慎了;宋賢求之意氣精神,求之過分呢,放縱而放肆了;元賢求之性情體態,求之過分呢,溫和而柔弱了。其間豪杰奮起,不無超越尋常,概括習俗風氣,大都互有優劣。明初創始國運,尚且沿襲元人規矩,豐、祝、文、姚私自追求唐人遺跡,上宗逸少,大都畏難。堯、舜人都可為,翰墨何畏于彼?逸少我師呢,所愿學是了。怎奈祝、文絕世以后,南北王、馬亂真,近年以來,競相仿效蘇、米。王、一馬流淺俗怪,容易知道其錯;蘇、米激昂高亢夸耀,很少知道其失。此風一倡,錯誤不可挽回,攻乎異端,危害則更大。況且學術經綸皆由心起,其心不芷,所動盡邪。宣圣作《春秋》,子輿拒楊、墨,怕道將日益衰敗呢,其言豈出于自己的意愿呀!柳公權說:"心正才筆正。"我則說: "人正才書正。"取舍各篇,不無商、韓的苛刻;心相同而論,實同孔、孟的思想。六經不是心學嗎?傳播經典不是六書文字嗎?正書法所以正人心呢,正人心所以捍衛圣道呢。子輿拒楊、墨于從前,我則舍棄蘇、米于現在。垂之千秋,識者又起,必有知正書之功,不愧為圣人之徒了。 原文: 古今 書契之作,肇自頡皇;佐隸之簡,興于嬴政。他若鳥宿芝英之類,魚蟲薤葉之流,紀夢瑞于當年,圖形象于一日,未見真跡,徒著虛名,風格既湮,考索何據?信今傳后,責在同文;探賾搜奇,要非適用。故書法之目,止以篆、隸、古文,兼乎真、行、草體。書法之中,宗獨以羲、獻、蕭、永,佐之虞、褚、陸、顏。他若急就、飛白,亦當游心,歐、張、李、柳,或可涉目。所謂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初規后賢,冀追前哲。匪是今之世不能及古之人,學成一家,不必廣師群妙者也。米元章云:時代壓之,不能高古,自畫固甚。又云:真者在前,氣焰懾人,畏彼益深。至謂書不入晉,徒成下品。若見真跡,惶恐殺人。既推二王獨擅書宗,又阻后人不敢學古,元章功罪,足相衡矣。噫!世之不學者固無論矣,自稱能書者有二病焉:巖搜海釣之夫,每索隱于秦、漢;井坐管窺之輩,恒取式于宋、元。太過不及,厥失維均。蓋專今不及古者,每云今妍古質;以奴書為誚者,自稱獨擅成家。不學古法者,無稽之徒也,專泥上古者,豈從周之士哉?夫夏彝商鼎,已非汙尊抔飲之風;上棟下宇,亦異巢居穴處之俗。生乎三代之世,不為三皇之民,矧夫生今之時,奚必反古之道?是以堯、舜、禹、周,皆圣人也,獨孔子為圣之大成;史、李、蔡、杜,皆書祖也,惟右軍為書之正鵠。奈何泥古之徒,不悟時中之妙。專以一畫偏長,一波故壯,妄夸崇質之風。豈知三代后賢,兩晉前哲,尚多太樸之意。宣圣曰:"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孫過庭云:"古不乖時,今不同弊。"審斯二語,與世推移,規矩從心,中和為的。謂之曰天之未喪斯文,逸少于今復起,茍微若人,吾誰與歸。 譯文: 文字之作,始于頗皇;隸書之簡化,興于贏政。其他如鳥宿之類,魚蟲薤葉之品,記載夢瑞于當年,圖繪形象于一日,未見真跡,徒記虛名,風格既已湮沒,探索研究何據?相信今人傳于后代,要求在同文;探索奧秘搜尋奇異,主要不是適用。所以書法的品目,只用篆、隸、古文,兼乎真、行、草體。書法的楷模,獨以羲、獻、蕭、永,輔之虞、褚、陸、顏。其他如急就、飛白,也應留心;歐、張、李、柳,或可過目。所謂取上等的為標準,僅得到中等的;開始摹擬后賢,希望追求前析。不是今之世不能趕上古之人,學成一家,不必廣學眾多妙趣呢。米元章說:"世代壓之,不能高古,自己書寫本來重要。"又說:"真者在前,氣勢和力量威懾人,怕他更深。"甚至說書不人晉,只成下品;若見真跡,惶恐殺人。既推崇二王獨攬書法楷模,又阻礙后人不敢學古,元章功罪,足相平衡了。世間不學習的固然不論了,自稱能書的有兩個毛病呀:廣泛搜尋的人,每索隱于秦、漢;眼界窄小的人,常取法于宋、元。太過與不及,其失是相同的。大致稱今不及古的人,每說今書妍美古書質樸;以奴書為譏消的人,自稱獨自據有一家之法。不學古法的,無稽之徒呢;專拘泥上古的,難道跟從周代的士人嗎?那夏彝商鼎,已不是掘地為坑當酒尊以手捧飲的風氣;宮殿上棟下宇的建筑,一也不同巢居穴處的習俗。生于三代之世,不為三皇之民,何況生今之時,何必復古之道?所以堯、舜、禹、周皆圣人呢,獨孔子為圣之大成; 史、李、蔡、杜皆書祖呢,只右軍為書之正確的目標。奈何泥古之徒,不明白立身行事合乎時宜、無過與不及之妙;專以一畫特別擅長,一波特別豪壯,胡夸推重質樸之風。豈知三代后賢,兩晉前哲,尚多原始質樸大道之意。宣圣說:"文華質樸配合得宜,然后君子。"孫過庭說:"古不違背時尚,今不等同低劣。"細察此二語,與時世推移,規矩順從心意,中和為準繩。如果說天之未喪亡此文,逸少于今天再起,卑下低微如普通人,我將跟從誰? 原文: 辨體 夫人靈于萬物,心主于百骸。故心之所發,蘊之為道德,顯之為經綸,樹之為勛猷,立之為節操,宣之為文章,運之為字跡。爰作書契,政代結繩,刪述侔功,神仙等妙。茍非達人上智,孰能玄鑒入神?但人心不同,誠如其面,由中發外,書亦云然。所以染翰之士,雖同法家,揮毫之際,各成體質。考之先進,固有說焉。孫過庭曰:矜斂者,弊于拘束;脫易者,失于規矩;躁勇者,過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滯澀。此乃舍其所長,而指其所短也。夫悟其所短,恒止于苦難;恃其所長,多畫于自滿。孫子因短而攻短,予也就長而刺長。使藝成獨擅,不安于一得之能;學出專門,益進于通方之妙。理工辭拙,知罪甘焉。夫人之性情,剛柔殊稟;手之運用,乖合互形。謹守者,拘斂雜懷;縱逸者,度越典則;速勁者,驚急無蘊;遲重者,怯郁不飛;簡峻者,挺掘鮮遒;嚴密者,緊實寡逸;溫潤者,妍媚少節;標險者,雕繪太苛;雄偉者,固愧容夷;婉暢者,又慚端厚;莊質者,蓋嫌魯樸;流麗者,復過浮華;駛動者,似欠精深;纖茂者,尚多散緩;爽健者,涉茲剽勇;穩熟者,缺彼新奇。此皆因夫性之所偏,而成其資之所近也。他若偏泥古體者,蹇鈍之迂儒;自用為家者,庸僻之俗吏;任筆驟馳者,輕率而逾律;臨池猶豫者,矜持而傷神;專尚清勁者,枯峭而罕姿;獨工豐艷者,濃鮮而乏骨。此又偏好任情,甘于暴棄者也。第施教者貴因材,自學者先克己。審斯二語,厭倦兩忘。與世推移,量人進退,何慮書體之不中和哉。 譯文: 凡人靈異于萬物,心主宰于全身。所以心之所發,積聚為道德,顯露為經綸,樹立為功業,成就為節操,宣泄為文章,運行為字跡。自作文字,正好代替結繩記事,除去不準確的大約功績,神仙同妙。假若不是通達事理的人和大智之士,誰能明察人神?只人心不同,誠如他們的面貌,由內顯現于外,書也如此。所以寫字的人,雖同效法一家,下筆之際,各成字體。考查先輩,本有說明呢。孫過庭說:"矜持節制的弊于拘束,輕率簡慢的失于規矩,急躁勇烈的過于輕疾,猶豫不決的溺于滯澀。"此乃舍其所長,而指責其所短罷。凡知曉其所短,常終止于苦難;自負其所長,多停止于自滿。孫子因短而指責短,我呢就長而指責長。假使技藝成為獨攬,就不安于一點微小的才能;學出專門,更進于通達一切的妙處。理長辭劣,知過失在緩呢。凡人的性情,剛柔不同察受,手的運用,違合各有形體。謹慎持守的拘束節制胸懷,豪邁奔放的超越法則規矩,急速強健的猛烈急速無蘊含,謹慎穩重的怯弱滯澀不飛騰,簡峻的挺直突崛少遒勁,嚴密的緊密嚴實寡放逸,溫潤的妍媚少氣節,標新奇異的雕繪太苛刻,雄偉的本愧形態平和,婉暢的又慚端莊溫厚,莊重質樸的因嫌粗俗,流麗的復過虛浮華麗,疾速行動的似欠精深,纖細秀美的尚多平淡無奇,硬朗矯健的涉此輕捷勇猛,穩妥成熟的缺彼新奇:此皆察性之所偏側,而成其察賦之所近罷。其他若片面迷戀古體的,遲鈍的遷儒生;自行其是為一家的,平庸孤僻的俗吏;任筆急驟奔放的,輕率而逾越規則;臨池猶豫的,矜持而損傷精神;專好清秀有力的,枯瘦峭峻而少姿態;獨擅長豐艷的,艷麗新鮮而缺少剛勁雄健的筆力:此又偏好任情,甘于自暴自棄呢。評定施教的重視受教育者的不同情形,自學的先克制私欲嚴以律己。審察此二語。厭倦兩忘。與時世推移,度量不同的人而予以褒貶取舍,何慮書體之不能中和呀! 原文: 形質 穹壤之間,齒角爪翼,物不俱全,氣稟使然也。書之體狀多端,人之造詣各異,必欲眾妙兼備,古今恐無全書矣。然天地之氣,雨暘燠寒,風雷霜雪,來備時敘,萬物榮滋,極少過多,化工皆覆。故至圣有參贊之功,群相有燮理之任,皆所以節宣陰陽,而調和元氣也。是以人之所稟,上下不齊,性賦相同,氣習多異,不過曰中行,曰狂,曰狷而已。所以人之于書,得心應手,千形萬狀,不過曰中和,曰肥,曰瘦而已。若而書也,修短合度,輕重協衡,陰陽得宜,剛柔互濟。猶世之論相者,不肥不瘦,不長不短,為端美也,此中行之書也。若專尚精勁,偏乎瘦矣,瘦則骨氣易勁,而體態多瘠。獨工豐艷,偏乎肥矣,肥則體態常妍,而骨氣每弱。猶人之論相者,瘦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為佳;瘦不露骨,肥不露肉,乃為尚也。使骨氣瘦峭,加之以沈密雅潤,端莊婉暢,雖瘦而實腴也。體態肥纖,加之以便捷遒勁,流麗峻潔,雖肥而實秀也。瘦而腴者,謂之清妙,不清則不妙也。肥而秀者,謂之豐艷,不豐則不艷也。所以飛燕與王嬙齊美,太真與采蘋均麗。譬夫桂之四分,梅之五瓣,蘭之孕馥,菊之含叢,芍藥之宣艷,芙渠之燦灼,異形同翠,殊質共芒也。臨池之士,進退于肥瘦之間,深造于中和之妙,是猶自狂狷而進中行也,慎毋自暴且棄者。 譯文: 天地之間,齒角爪牙,各物不都齊全,受之于氣使得如此呢。書的體狀多種多樣,人的造詣各不相同,必欲眾妙兼備,古今恐無全書了。但天地之氣,雨晴暖冷,風雷霜雪,由來周遍承順,萬物繁茂生長,極少過多,自然形成的工巧全都遍及。所以道德智能最高的人有協助謀劃之功,君王相國有協和治理之任,皆所節制宣泄陰陽,而調和天地自然之氣呢。因此人之所察受,天性賦與相同,氣質習慣多樣,不過是中行,是狂,是狷而已。所以人之于書,得心應手,千形萬狀,不過是中和,是肥,是瘦而已。如果作書呢,長短合度,輕重協衡,陰陽得宜,剛柔互濟。猶如世間論相的,不肥不瘦,不長不短,一為端莊之美呢,此中行之書呢。若專好清秀有力,偏于瘦了,瘦則氣勢易強勁,而體態多瘦勁。獨擅長豐艷,偏于肥了,肥則體態常美好,而氣勢每軟弱。猶如人之論相的,瘦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為佳;瘦不露骨,肥不露肉,才為上呢。假使骨架氣勢瘦峭,加之以深沉嚴謹雅致溫潤,端莊柔順明暢,雖瘦而實潤腆呢。體態豐映纖柔,加之以便捷遒勁,流麗高潔,雖肥而實秀美呢。瘦而腆的,稱之清妙,不清則不妙呢。肥而秀的,稱之豐艷,不豐則不艷呢。所以飛燕與王墻齊美;太真與采蘋同麗。譬如那桂花之四分,梅花之五瓣,蘭花之包孕芳香,菊化之容納眾多花瓣,芍藥之富艷,芙渠之燦灼,異形同青翠,殊質共芬芳呢。作書之士,進退于肥瘦之間,深造于中和之妙,此猶如從狂捐而進于中行呢,慎毋自暴且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