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慧嫻
梁慧嫻作品局部 漢字,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靈魂。它的創造和發展演變承載著古人的思想智慧和美好愿望。填滿這個方塊的不僅僅是或曲或直的線條,而是五千年文明的故事。雖然歷史與先賢隨著歲月塵封在了泥土里,可是我們的漢字記載著過往并以不同的姿態有血有肉地向我們走來。 而這姿態,就是書法。就這樣,中國的漢字不僅僅有它的實際意義,還有其他文字不能比擬的審美意義。 崇高 西方最早論述崇高的是古羅馬時期的朗吉諾斯。對于崇高作品的特征,他指出,“崇高的語言對聽眾的效果不是說服,而是狂喜。”在他看來,崇高的作品給人的感受不是一般的愉情悅性,而是驚嘆,是震撼。就像被大海的波瀾壯闊所吸引,為沙漠的蒼茫無垠而驚嘆,對參天的萬歲枯藤而贊美…… 書法在形式上,最能體現這種崇高美的是石刻藝術,而石刻最具代表性的年代是東漢。在東漢時期,碑刻體現為三種主要形式:摩崖、石經、碑刻。而在這些載體中穩穩扎進去的是恢宏的漢隸。 所謂摩崖,是刻在山崖、天然石上的文字,這樣的石刻才稱之為摩崖石刻。如《開通褒斜道刻石》,這塊刻石被譽為國之瑰寶,石刻記載了歷經艱辛而開通了褒斜道這件事。而石經是在巨石上刻上經書,如東漢靈帝熹平四年,蔡邕書刻石經,所刻經書為《周易》《尚書》《魯詩》《儀禮》《春秋》《公羊傳》《論語》七種,立石四十六塊,每石高一丈許,廣四尺,兩面刻字,每石三十五行,每行七十至八十字,全為蔡邕標準漢隸,稱“一字石經”。東漢末期,碑刻最盛,有神碑、廟碑、墓碑、紀念碑等。朗吉諾斯在崇高的來源中提到,崇高來源于五個方面,統觀這些石刻,無不例外的都是以巨石為載體,它們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它是沉重,是莊嚴,是粗糙,是沒有雕琢的原始力量。 漢代最興隸書,它的藝術表現體現在“度”上,“度”者,“力度”也。蔡邕說,“力在其中,下筆用力”“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漢隸,沒有行草的多變,沒有唐楷的多技,它所體現的就是原始力量的剛強,整個氣勢平鋪動宕,如屋漏痕,欲行不行,欲止不止。字的起落以方筆為主,但銳而不薄,內斂深沉。在巨石上刻上如此高古的漢隸,它便成了當時人與天交流的階梯。 朗吉諾斯還提到崇高的特征,“崇高起著橫掃千軍,不可抗拒的作用,它會操縱一切讀者,不論其愿意與否”“如果它又頑強而持久地占據了我們的記憶,這時候我們就可以斷定,我們確是已經碰上了真正的崇高”,仰望那些刻石,我們無不為它的氣勢所折服,吸引我們的不僅是它書法藝術的美,還有那永恒的歷史沉淀,因為它不斷地被后世人瞻仰臨摹,所以它的美永遠都不會湮沒反而是永久的流傳。這些石刻,無論是它們的形式還是它們的內容,都決定了它們崇高的美學意義。似乎可以窺見那樣一個神圣的時刻,多少壯漢喊著號子踏著齊致的步調將這一塊載著或是信仰或是使命或是功成或是哀思的石碑深深地扎進滾滾的黃土里,這一刻,歷史在他所走的道路上留下了一個沉穩的腳印。 優美 在西方美學上,優美是實踐主體和客體的和諧統一所顯示出來的美。所以,優美最根本的美學特性就是和諧。另外,西方美學還提到,“藝術中的優美是現實中的優美經過藝術家選擇和加工的產物,因而能夠更為集中而鮮明地顯示出優美的審美特性。” 在書法史上有四種用筆法:屋漏痕、折叉股、破坼壁、錐畫沙。而這四種筆法的概括就是從現實中提煉出來的絕妙比喻。 在魏晉時期,社會動蕩,儒、釋、道融合,知識分子十分重視內在的智慧、脫俗的言談、漂亮的儀表,無論是人是字,都崇尚韻致。這種韻致不是漢隸的高古,深沉和陽剛,而是俊逸,清揚和柔美。這,就是優美。那姿態萬千的行書就是這個時期追求韻致美的典型代表,王羲之的《蘭亭序》則是這盛開的花朵上的一抹紅暈。那一個個字,是一位位翩躚起舞的少女,搖曳著身姿,顧盼神飛。她們各有不同,卻又和諧統一,前后呼應,她們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有不同的姿態和造型,可她們又互相關照,彼此血肉相連。她們的個體有不同的美,可最優美的是她們組合在一起的和諧美,這種和諧美體現在書法藝術中就是章法美。 里普斯說:“凡不是猛烈地、粗暴地、強霸地,而是以柔和的力侵襲我們,也許侵入得更深些,并抓住了我們內心的一切,便是'優美的’。”魏晉時期的行書,就是以這種柔美的力量感動著我們,但她的柔美不是軟弱,而是像春季里長得最美的柳葉,看似柔弱,但甩出去依然可以做俠客手中的利器,她是“棉布裹著刀”,她的身體里有一股能打通渾身經脈的神力,這力量能把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她輕輕地、柔柔地,卻又堅定地攝住了你我的心。 這種和諧,體現在主、客體的統一關系中,是人的體格、精神和感情的完滿性與理想交融一體的和諧美。魏晉名士,將自己的理想與情感寄托于山水自然之間,筆墨韻致之間,無論是一腔愁怨還是滿心清幽,都表現在筆墨情趣之上,讓自己的個體生命與情感隨著一頓一挫,一方一圓,一重一輕,一急一緩而張揚,這也是和諧,是優美,是人與自然的章法。如果以漢隸為代表的碑學書法表現了崇高的美學思想,那以魏晉時期的行書為代表的帖學書藝則表現了美學中的優美。 蔡邕的書論《九勢》中提到,“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矣,陰陽既生,形勢出焉。”就像中國古典哲學中所講的“陰”“陽”一樣,在西方美學中與之對應的是“優美”和“崇高”。中國的書法藝術以這二元對立統一的姿態生出多種風格,姿態和變化,就這樣,站在世界藝術之林中,發出它獨特的藝術之光。 2019-03-1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