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曼之恒 圖/網絡 塞繆爾·貝克特是20世紀現代主義荒誕派劇作家,被稱為“現代派的最后一位作家”和“后現代派的第一位作家”。他的作品很少描寫真實的生活場景和社會問題,遠離現實主義手法,用想象的碎片揭示現代人類焦慮、困惑、孤獨的處境。 《等待戈多》作為荒誕派戲劇的經典之作,貝克特將人類在悲慘的處境中對于虛幻希望的執著追求呈現出一種極致的狀態。而這一經典之作又是如何將人類的精神狀態完美地轉化為一種戲劇情境的呢? 一、喋喋不休且充滿矛盾的對話1、對于語言功能的消解 尤金·尤奈庫特曾經指出兩種可以使劇中的對白更加戲劇化的途徑:一是機智的唇槍舌劍式的對白;二是讓語言喪失自然功能,即表達意義、思想的功能。 在貝克特所生活的20世紀上半頁,在那個人類文明被無情扼殺、宗教信仰被動搖、人類自身的價值體系被粉碎的時代,“機智的唇槍舌戰的對白”顯然不適合,因此,第二種途徑則成為了文學創作者的選擇。在《等待戈多》中,其主要人物既不能主動地去思考、判斷、選擇和行動,更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整個劇本被分化成無數的碎片,顯得凌亂、繁雜、毫無理性。 此外,劇中人物之間的對話也盡是長篇累牘且毫無意義的廢話,缺乏連續性和統一性,讀來使人感覺莫名其妙,比如下面這段:
在這一段中,我們可以看出,語言所具有的交際功能在劇中遭到了破壞和消除。而庸人自擾的閑談反而占據了文章中絕大部分。兩人相依相伴,本來無話可說,可因為氣氛尷尬而又不得不無話不說,通過沒話找話的方式來打發百無聊賴的時間。因此,他們的話語大多缺乏邏輯,前言不搭后語,毫無意義。 2、“沉默”與“失語”的風格 貝克特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他認為“存在”本身是一種無形、模糊、混沌的東西。因此,他對于語言一直秉持著一種懷疑的態度,正如他所說:“我們不能馬上消除語言,但我們可以盡我們所能,讓語言漸漸聲名狼藉。我們必須讓語言千瘡百孔,這樣,隱藏在語言背后的某種東西,或者根本就沒有東西的東西,就會顯露出來。” 在《等待戈多》中,沉默與失語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不僅劇中的人物被分解得支離破碎,劇中的對白也被沉默分隔成了零散的片段,人物因為一次又一次的詞窮、震驚、壓抑和無聊從而陷入了沉默的狀態。 與此同時,沉默還打破了語言的連貫性,使得戲劇變成了“一系列缺乏連貫的話語和插曲,而非一種主要觀念的天衣無縫的表述”,這種表述方式看似雜亂無章,卻將人所置身的荒謬無序的世界和人生的不確定性直觀地展現出來。 如果說愛思特拉貢和弗拉第米爾的語言失去了表意和交流的功能,那么劇中的另一個人物“幸運兒”則直接拋棄了語言。 在第一幕,波卓命令幸運兒做一篇長篇大論的演講,整篇演講沒有任何的斷句和停頓,邏輯混亂,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而到了第二幕,幸運兒則突然成為了啞巴,失去了思想和語言,而文中并沒有交代該原因,一切都顯得荒誕而不可思議。貝克特之所以安排這樣一個突然“失語”的角色,無非就是表達一個主題:當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人的存在不過是最荒誕的存在。 二、充滿荒誕情境的“寓言故事”《等待戈多》中一共有六個人物:愛斯特拉貢、弗拉季米爾、波卓、幸運兒、“信使”小男孩,以及從未出場的“戈多”。 盡管他們都脫離了社會屬性,但仍然有著自己的“定性”。兩個流浪漢愛斯特拉貢和弗拉季米爾“在充滿悖謬的希望與失望之間永無休止地等待,實質上是人類的本質和和荒謬性存在狀態的寓言式表征。” 而里面波卓與幸運兒的主仆關系也說明了人與人關系的“異化”。二者盡管名義上是主仆,但實際上誰也離不開誰。在第一幕中,波卓口口聲聲說要把幸運兒賣掉,但也無法離開他而存在著,而幸運兒也習慣了他的奴性身份,一旦脫離了波卓的奴役,自己也完全失去了自我存在的狀態。 貝克特曾說過:“只有沒有情節、沒有動作的藝術,才稱得上是偉大的藝術。”《等待戈多》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幕劇。全劇僅僅有一個場景,就是荒野中的一條馬路,一棵禿樹和五個人而已。沒有故事、矛盾沖突,僅有無關聯的、破碎的對話。全劇的時空變得模糊,一切都顯得混沌、荒誕、無意義。凸顯出了人類信仰的缺失和精神的荒蕪。 談起《等待戈多》的原型,最多的說法就是古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的故事:
這種反復絕望的心境與愛斯特拉貢和弗拉季米爾如出一轍。他們在一棵枯樹下等待著戈多,指望戈多能夠把他們從孤獨和尷尬中解救出去。但是,日復一日,戈多始終沒有出現,每一天等待的結果都預示著第二天等待的開始,如此無限地循環。 貝克特在這里暗示了:生活就是一個絕望且無意義的循環,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努力和抗爭都是無益的。盡管兩個流浪漢渴望救贖,但是戈多永遠不會來,他們的愿望也只會不斷落空。 戈多究竟是誰?他是否真實存在?是神還是人?就連貝克特本人也說過:“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在戲里說了。”但有人猜測是暗指上帝,在哲學看來,“戈多”就是指“虛無”。它的主題和核心是等待希望,是一出表現人類永恒希望在無望中尋找希望的現代悲劇。 從這個角度來看,貝克特也正是用《等待戈多》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來喚醒人們,讓人們能夠正面苦難,這也不失為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 三、非理性荒誕情節的現實象征意義1、現代人精神處境的悲歌 黃昏時分,兩個流浪漢站在一條小路邊的枯樹旁,在等待著一個叫戈多的人。但直到第一幕結束也沒能如愿,一個信使小男孩告訴他們:戈多不回來了,但他明天一定會來。 到了第二幕,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他們仍舊執著地等待戈多。盡管嘴上說著要離開,可是并沒有行動——不等待的話,還能干嘛呢?但小男孩依舊告訴他們:“戈多不會來了,但明天一定會來。”這樣的循環讓我們有一種對于未來看不到盡頭的無力感。 很顯然,《等待戈多》與其說是在講一個故事,不如說是向我們展現了劇中人物的精神狀態。主人公毫無希望地等待,而戈多則永遠都不會來。這就暗示了人類的生存困境——生活無趣的循環。主人公永遠等不來戈多,就像人類的困境得不到解脫,欲望得不到滿足。生活永遠都單調乏味、永不間斷。劇中人物被困在永遠不能結束的死循環中無法解脫,像是在演奏一曲人類的悲歌。 2、對于救贖的徒勞等待 《等待戈多》創作于二戰后的1948年,戰爭的罪惡和災難,使人喪失個性,人與人之間溝通艱難。而在這樣的狀態下,一方面人們想要改變這樣的現狀,卻因戰亂之后,社會需要一定時間的休養生息,只能等待。另一方面,他們把希望寄托在“明天”上。指望“明天”能夠把人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然而“明天”卻永遠不會到來,他們能做的僅僅是無望地等待。這種等待越是真誠,就會顯得越荒謬。 從存在主義角度上講,上天并不存有任何的認知。人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與“戈多”無關,與上帝無關,只與自己有關。與所想無關,只與所為有關。人們等待戈多的目的,源于對自己行為的毫無頭緒,或是出于絕望情境之中,需要精神的引領和支持。從而將希望寄托于等待戈多身上,盼望著有帶領自己脫離盲目行為的力量出現,指導行為向正確的方向前進,而不再重復盲目的生活。 3、對于存在本質的探尋 艾斯林在《荒誕派戲劇》中說:戈多到來的不確定性說明他不會使人類得到救贖。小男孩總是對兩個流浪漢說:“戈多先生要我告訴你們,他今天不來了,可是明天晚上準來。”因此他們就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等待的狀態,并將等待當成了一種任務,一種習慣。 如果要賦予“等待戈多”某種意義,那一定是基于等待行為之上的自我追尋。而對于自我本質的追尋,不僅僅使人認識到自己,更有了前進的動力和目標,不再依賴“戈多”,而是走上了“自我救贖”的道路。基于《等待戈多》中人物形象和傳達出的主題角度進行剖析,可以觸碰現代人的生活狀態,并嘗試為現代人生活的某些困境尋找出路,探尋存在的本質。 結語:《等待戈多》不僅僅是一部充滿荒誕色彩的悲劇,其中也包含著積極的人生態度。正如《李爾王》中所說:“一切能夠說出的糟糕,就還不是最糟糕的時刻。”貝克特也正是用《等待戈多》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來喚醒人們心中的思考,讓人們直面苦難,這也不失為一種積極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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