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由澠池懷舊》 宋·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蘇軾(字子瞻)與胞弟蘇轍(字子由)不僅手足情深,更是畢生的文友。他們彼此推重,經常交流、切磋,兄弟情意幾乎是他們歌詠最多的題材。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20歲的蘇軾與17歲的蘇轍赴京參加科舉考試,途經澠池(今河南澠池),投宿于某寺廟,并在老僧奉閑的房舍墻壁上題寫了這首詩。 嘉祐六年(1061),蘇軾被任命為陜西的地方官,要離開京城。蘇轍為兄長送行,一直送到了汴梁以西幾十里之外,這是兄弟倆平生第一次分離。 由這次送別,蘇轍聯想起種種舊事,作《懷澠池寄子瞻兄》: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 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 遙想獨游佳味少,無方騅馬但鳴嘶。 當初兩人由家鄉(xiāng)來京城,路過澠池;后來,蘇轍曾被授澠池縣主簿,因故未就任,澠池人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么一位縣吏;如今蘇軾西行又要經過澠池,可惜昔日兄弟相伴,如今卻各自東西。與澠池這個地方,道是無緣卻有緣,畢竟曾經路過,也留下了蹤跡;說是有緣又如此淺淡,總是匆匆而過,從來不曾駐留。寒冬古道,雪泥遍野,面對行路之艱辛,蘇轍嘆息分別之無奈,以溫暖平和的筆觸,回憶與兄長相處的點點滴滴,掛懷往日的種種情由,不能釋然。 蘇軾卻拓展了蘇轍的感慨,說不必如此。人生有目的,但是沒有目的地,從來處來,往去處去。猶如飛鴻掠過,指爪在雪地上留下痕跡,鴻雁旋即飛去,哪里會在乎這區(qū)區(qū)爪印?同樣的道理,人因為某些事由,經過某些地方,過去就過去了,又何必念念不忘?即使曾經在寺院墻壁上題詩,可是老僧已死,僧房毀壞,題詩蕩然無存,也正像雪消冰融,鴻爪了無痕跡,何必傷感,何必掛懷?禪家有類似的比喻:“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跡之意,水無留影之心。”(《景德傳燈錄》) 這些都不能留住,也就罷了。“往日崎嶇”作為兄弟倆共同的經歷,卻永遠是鮮明的存在,曾經分擔旅程的艱苦,在逆境當中相伴,這是屬于他們共有的珍貴記憶,一切仿佛昨日。這首詩,否定了物質層面的痕跡,卻肯定了精神層面的印記,在看似隨意的表達中,自有深遠醇厚的情感。 物質空間是外在的、有限的,容易毀壞,精神空間卻在人的頭腦里,只要你愿意記住,它就永遠存在。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體會:回到曾經居住或停留過的地方,舊日熟悉的街道、房舍已面目全非,無處可尋,但是發(fā)生在此地的往事在腦海中卻歷久彌新。這就是永恒的精神空間對有限的物質空間的補償。 蘇軾將兄弟離合的情誼升華為對人生境況的思考,富有理趣。同時,詩中意象優(yōu)美,既有濃郁的詩情,又發(fā)人深省,說理而不落理障,這種理趣增加了詩歌的厚重感,耐人尋味。 ◎本文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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